一路无事?, 林苑平平安安地抵达帝都。
她告别了身边的哨兵,回到了自己的家。
推开沉重?的大门,走过荒芜的庭院,小螃蟹躲在玄关里, 探头探脑地迎接她。
看见林苑提着一个大箱子, 郭锁连忙伸手来接。手指触碰到箱笼的时候,触电一般吓了一跳。
“里, 里面是什么东西?”小姑娘脸色发白, 差点就想把手里的箱子丢了,“好?像有一点可怕, 是和我有……有一点类似的东西?”
郭锁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强大意志, 就蜷缩在这个不算太大的箱子里。
这勾起了她从前的一些回忆。那是很多年前,那时候的她还生活在污染区内, 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在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 依稀也?有一个类似这样的强大意志, 它是整个区域的核心,强大到令所有生活在其?中的生物感到畏惧, 受它约束。
小姐带回来的这个箱子,虽然不完全一样,但隐隐约约地也?带着一点那种属于?“柱”的气息, 让她感到害怕。
“是园丁,我请的园丁。”林苑没有说多余的话, 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园丁会装在箱子里,只是交待小锁,“给他整理一间?屋子, 要?带有露台,阳光特?别充沛的房间?。”
她脱掉沾满尘土的鞋子和外套, 赤着脚踩着木质的楼梯往楼上走。
小螃蟹提着箱子在楼梯底下喊住了她,昂着脑袋,有一点期期艾艾地问,“小姐,这一趟旅程顺利吗?”
梳着波波头的白皙小脸透着点担忧,莹润的杏眼中盛着真切的关怀。
顺利吗?林苑想。
几经波折,看见了致暗的世界,还差一点死?在了那里。
她想起自己濒死?的那个时刻,心里唯一有些挂念的居然是这栋荒芜又寂静的屋子。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眼前这个偷偷居住在家里的小螃蟹。
当时躺在倪霁怀里,几乎想要?把自己的小螃蟹交托给那位朋友。
“这里面的是园丁。”林苑有些突然地说,“也?是……家人。以后他会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就像你一样。”
就像你一样。是一位家人。
家人。
她在把这个词说出口之后,她才把这个词汇的具体意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这里是自己的家。
虽然荒芜又寂静,但是个叫做家的地方?。
住进来的人,也?是不是就会变成所谓的家人。成为令自己牵绊,也?会牵挂着自己的存在。
林苑把这个美好?的词汇填进心里,仿佛把胸口那个巨大的缺口补上了小小的一块。
回到属于?自己的阁楼,推开窗户,她把自己陷进柔软的床垫里。
有风从窗外卷进来,月光看上去很温柔。
长途旅行带来的疲惫在这个熟悉的小小空间?内消弭,仿佛这个世界安静又平和,没有任何令人烦恼的事?情。
林苑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床头架上那只虎鲸布偶的脑袋。
把它取了下来,露出了那个被虎鲸守在身体下的小小木盒。
林苑坐起身,取下脖颈上那枚心形吊坠,在盒子上的凹槽上比划了一下。
大小看上去并不合适。
温莎给她的项链吊坠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心形石头,自从那时候滴上了黄金树落下的眼泪,竟然从普普通通的小石头变成了一枚纯金的心。
林苑去黄金树污染区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能够嵌入盒子上的宝石。
但当时玫瑰营内的情形,让她无暇多想自己的事?情。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污染区都崩了,她才想起来自己要?找寻的宝石还没有拿到。
她没有从黄金树污染区得到别的东西,便试着把那颗黄金的心往木盒的凹槽里放。
破旧的木盒上,那曾经出现过黄金树虚影的凹槽里,被放进了一枚金色的心形吊坠。
林苑的手指刚刚离开,那枚黄金的心便溶成了液态。
金色的溶液流转,在林苑的眼前纹丝合缝地填满了小小的凹槽。
黄金树的虚影再一次浮现,浮现在填充满金色溶液的木盒上方?。
微型的黄金树干缓缓转动,黄金的树枝,黄金的叶片在空中摇摆,彼此轻轻碰撞,发出动听的声响,好?像温莎在唱着那首欢快的歌谣。
金色的宝石嵌入凹槽,纹丝合缝,金黄的脉络开始在木盒上蔓延,像画出地图一般,从金光璀璨的黄金树下,沿着木盒上的纹理流向下一处空缺了宝石的位置。
在那里,金色的荧光点燃了空缺了凹槽,凹槽的上方?浮现出一只单独的眼睛,那眼睛茫然睁在空中,眼眸一片灰败,仿佛瞎了一般,缓缓在空中流下一道血泪。
那个眼睛的虚影,代表着一处新的污染区。
盲目之眼。
林苑看了那枚眼睛的图案很久,一时间?想不明白它代表的具体区域。
她把金色的吊坠取回来,那金色的溶液再次变形,又恢复了心形的模样,被戴在了林苑的脖子上。
林苑躺回床上,手指轻轻摸着胸前的吊坠,闭上了眼睛。
想起了黄金树污染区中见到的一切。
古怪的牛头人,猪脸的屠夫,巨大的孢子。
将人类囚禁在铁笼中下蛋的养殖场,循环反复了四?百年的玫瑰营,洞穴中猩红蠕动的巨卵,被洞穿了腹部的自己……
那些至暗的画面在脑海中慢慢沉淀。像是一场已经过去了许久的噩梦。
历经了那样死?亡的体验,血液的大量流逝,身体变冷,灵魂沉入了幽暗的深渊……她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更糟。
身体的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醒来,让她觉得自己有些时候变得更加冷淡,古怪,难以控制。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变得更像一只怪物。
但也?不是全都是坏事?。她经历了很多,收获了很多从前没有体会过的情感。
品尝过愤怒和不舍,也?有体会到愉快和欣喜,明白了伙伴的可靠,也?学会了同情受难的同胞。
这样想想,好?像自己又像是一个人类,体验过各种七情六欲的真正血肉之躯体。
林苑摸了摸自己腹部曾经被洞穿的位置,把那只小虎鲸娃娃抓过来,抱在了怀里。
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升起,好?像她曾经有这样抱着一只小虎鲸,甜甜美美地睡过一觉。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林苑睁着眼睛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
抱着柔软的虎鲸躺在家里的床上,林苑做了一个梦。
在那个梦境中,到处都是猩红搏动的血管。
她在一片幽深不见天光的地底,以触手之身蠕动爬行。
黑暗之中,触手们捕捉到了一个身躯。
那是一个人类,和她从前所知所见的人类都不同。
他分外的柔软,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气味,尝起来是甜的。
金色的树和猩红的血管幻影似地构成零碎的画面在眼前晃动。
这里或许是一个幻境,不知道属于?谁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触手捕获,留在了潜意识中,出现在林苑的梦境里,
触手们死?死?缠绕住它们的猎物,不让他挣脱。
林苑听见一个异常古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在说话。
“过来,”她听见自己对那个被捕获的猎物说话,“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她听见触手蠕行的水声。猎物挣扎的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