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万元搔了搔鼻尖,“听说胡婶家住了个城里人?”
周金民是个大喇叭,回家一趟,肯定是走亲访友的,镇上的事情他都打听,他比万玲知道的还多,抢先开口。
“许缙云嘛,说是胡婶亲戚,八竿子打不着,就是人家拖她家里照顾的。”
许缙云,万元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我们走了没多久吧,这个许缙云就被他爹妈……有人说是他爹妈,也有人说是他大伯父大伯母,送来我们这儿的,说是来养病,这大半年一回没来看过他,他也不跟人说话,成天就坐在那院子里,跟个活死人一样。”
万元打量着周金民,“你倒知道得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亲戚呢。”
周金民好赖话听不出来,当万元夸他呢,害臊地抓了抓脑袋,“嗐,这不是跟人瞎聊聊,都是听说,听说。”
“那个许缙云也是个可怜人。”万玲表情略带同情,“我看他像是读过书的,来了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成天还被关在院子里,他也不愿意说话,心里肯定不好受。”
没人关着许缙云,只是出院子得过一道门栏,对于寻常人来说,只是抬个脚的事,对于他而言,比登天还难。
从那院子经过时,万玲好奇心驱使偷偷朝里看过一回,那许缙云就目光呆滞地坐在正对院门的位置,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是真如金民所说,像个活死人。
周金民补充道:“人胡婶精着呢,收了人家的钱,也不好好办事,拿着钱给自己补贴,一家子吃得油光水滑的,随随便便就把许缙云给打发了。”
万元只是默默听着,没有说话,脑子里许缙云清瘦的样貌像是拿刻刀重新镌刻了一遍,更加深刻了些。
到家后,周金民打算把自己买的东西送回去,万元忽然叫住他。
“我送你。”
“啊?”周金民一抬手,虽说他一左一右都提满了,但是也不至于要万元送吧。
万元装作没看懂,揽住周金民的肩膀把人往外推,“走走走,我送你。”
不知道万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周金民念叨着,“都说了不要你送……”
万元跟周金民打着哈哈,经过病秧子院门前,他耳边嗡嗡的,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往里看的冲动,只是拿余光扫了一下院里,没看到人。
松了口气的同时,万元又有点失望,兴许人家在房间里没出来。
把周金民送到家后,万元又折了回来,这回他步子有些急,还没走到那院门口,远远地便瞧见几个小娃趴在院墙上,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往院子里丢石头。
万元脑子来不及思考,飞快朝前跑去,跑近才隐约听清楚他们在吵什么。
“羞死了,我五岁就不尿到身上了!”
“你还城里来的!一点儿也不讲究。”
万元没有刹住脚,一下子冲到了院门口,院门掩了一半,那病秧子就坐在门里,胯间湿了一片,有尿液顺着轮椅往下滴落,将泥泞的地面砸出了一个小坑。
一抬头,万元撞上了病秧子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看不出是窘迫还是难堪,也不是完全的波澜不惊,至少从他脖子僵硬的程度,能看出他还是有情绪的。
万元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冲几个小娃露出凶狠的模样,“去,你不尿在身上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三岁掉粪坑里事忘没影了?”
谁还记得三岁时候的事情,也不知道万元是不是胡编乱造的,有大人制止,这几个娃也不好再闹,朝院里吐了吐舌头,跳下院墙便跑开了。
留下万元一个人面对病秧子,万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哪怕病秧子没有任何反应,一大男人被人看到尿裤子,能是什么体面的事情?自己只有直截了当地离开,他才不会那么难堪。
刚只是一眼,万元也看到病秧子身上还是前些日子那套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了,自己这一走,谁来管他?有人管他吗?胡婶吗?
风一过,冰冷的空气中夹杂淡淡的尿骚味,万元用手背蹭一下鼻尖,没有征求病秧子的同意,默不作声地走进院子,顺手将院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