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翁犯愁。
小户之家,迁徙一次穷一次。且不说迁去之处,每月都得支出赁居的钱粮,还有每天的吃喝咋整?买粮度日吗?大郎有眼疾,长房迁去哪,他和老妻一定要跟着照顾的,每天都是四张嘴吃饭,这四贯余钱能撑多久?
还有村里的宅院、坡上好容易开出的百余亩荒地,肯定不能弃呀。所以次房、三房,耕牛都得留下。
这般打算,乍一想也还行,细琢磨其实难行。
次房、三房的劳力太少了。二郎、三郎隔几天必须去野山伐薪,他们进山的时候,劳力就只剩下阿禾。三房的阿蓬、阿艾年幼,根本帮不上啥,还得分出个劳力来照看。到时次房、三房得忙成啥样?阿菽咋学竹编手艺?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光顾长房,不顾其余晚辈啊。
别忘了还有四月时的役期,今年轮到三郎了。阿葛是匠工等级,三郎仍要服半月的力役,加上来回赶路,三郎怎么也得离家二十天。庄稼咋整?辛辛苦苦开的荒,很可能因这二十天荒掉一半,到时家里连租都交不起。
桓真已非昔日,老人家忧愁的,他全部明白。他既提议,便早想好对策,说道:“二老跟长房迁去苇亭吧,带上阿菽、阿蓬、阿艾。苇亭原为『空亭』,正月后,升为『野亭』,周围荒地皆可开垦、居住,不需赁。家里这些田,开荒不易,定然不能弃,那就雇佃户。浔屻乡遭了雪灾,许多百姓都暂时居于亭驿,正月后肯定要寻活计干,你们雇两户人家足够了。”
“我们……能雇佃户?”
“自然。翁姥莫舍不得这几十亩地的粮,只要熬过这两年,阿葛考上匠师、中匠师,家里的艰难就缓过来了。”
王翁被说动了,但还有几点疑问:“苇亭那里能允我等居住?”
“我在此次乡兵比试中得了头名,元宵节后就上任苇亭亭长。前期建亭,生活虽然苦一些,但亭周围的荒地不必缴租,粮种、菜苗皆是亭里出。若翁姥不嫌辛苦,亭里还可雇二老为『亭复人』,干些打扫杂活,至少能领些口粮。”
不辛苦、不辛苦!贾妪急的一直在搓膝盖。
“这还叫辛苦?只是不要给桓郎君添麻烦就好。”王翁的心事一件件找到了出路,脸上有了欢喜。
“不麻烦,一切都在律法规矩内。”
王大郎知道阿父这就算应下来了,终于敢长舒口气。他身有疾,若因此成为父母、子女的拖累,且日渐拖累,他还真不如一死了之。
王荇早慧,从阿父压抑的痛楚中感受到一种浸入骨髓的悲凉,他身体微倾,偎住阿父,抱紧阿父胳膊,暗道:我会好好争气的!自今日起,我必须更不惧吃苦,好好识字、诵书,我要早日站到阿父、阿姐的前头,替他们挡风遮雨,加倍孝敬大父母。
“我询问过贾地主家的佃户田租,每年、每亩地缴五成租。”桓真继续道:“但他家多数为良田,所以二郎君雇佃户时,只收四成租即可。匠工之户,所课之田为五成租,如此一算,你们租给佃户的若为课田,每年每亩最多余出一成粮。这便是我之前所说的,莫舍不得几十亩地的粮。毕竟天气难测,很有可能,这一成粮根本余不下。”
王翁这点倒想得开:“桓郎君放心,只要不将田地荒掉,这两年用这些课田养着佃户就是。且在庄稼收成前,我先赊给佃户口粮,保证不苛待人家。唉,就隔了个河岸,没想到浔屻乡雪灾这样重。”
桓真暗然,没多解释。其实两乡接壤,下的雪都一样,只不过浔屻乡好些农户的屋舍都是蓬荜陋户,有些老人、孩子一宿过去,竟生生被冻死了。好些壮龄儿郎也被冻残了脚趾,或冻烂双耳。
啪……
迸……
爆竹声声,由除夕至十一,每夜皆响,要一直持续到元宵,寄托着百姓驱除旧岁、驱除病邪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