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齿轮厂加工中心的成功,代表着这个办法真正成功了。
从1981年10月开始,一直到1982年3月底,他们被技术封锁整整五个月,但凡有点技术含量的二手设备都对他们说不,所有人都以为这条路不通了,都以为整车没机会了,但现在,何熙用坚持告诉他们,这条没人走的路,她趟出来了!
她就那么站着,高高的仓库,破旧但是可用的机器,巨大的欢呼声,她就站在那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来啊?来吧!看谁还能挡住我!
1982年6月10号,何熙匆匆从津门港赶回了海州。李仲国要结婚了。
他和林梦两个人谈了半年多的恋爱,终于修成正果,这可是李家第三代中第一个结婚的,绝对的大事,老太太张贵芬直接发了话,“都得回来,办的热热闹闹!”
何熙自然不能拖后腿,提前三天就到了青阳县——李仲国这婚事分了两场,一场是放在青阳县,主要是因为水泵厂在这里,他需要宴请认识的领导朋友们,这也是一种交流,一场放在小李村,为的是宴请父老乡亲。
何熙原本还想来帮忙呢,结果发现根本用不着她出手——林梦人如其名,是非常浪漫的性子,早就对她的婚礼有了诸多的想法,李仲国作为老婆迷一个,无论是白色婚纱,还是酒宴规模,早都弄好了,何熙他们就跟着流程走就是了。
就是王淑梅有点不太高兴这会儿夏国人还挺保守的呢,总觉得白色不吉利,林梦结婚穿白色婚纱,她觉得不太好。
王淑梅跟李仲国提了两次,被李仲国以“青阳县这边就是小办,正式的还是在村里,您就当没看见不就行了”推回来后,王淑梅本来想再跟林梦说说,让张贵芬给拦着了。
张贵芬纯粹就是人活的岁数久了通透,直接跟她说“你儿子都不支持你,你去找媳妇,这不是闹矛盾吗?还没处就先有矛盾了,这个底儿打的不好,以后你俩相处难。”
“再说,你当时结婚还非要穿红皮鞋呢,我也没说你。”
王淑梅想了想也是,虽然不太高兴,可还是闭嘴了。
何熙回来后,王淑梅拿着何熙当亲闺女,忍不住跟她嘟囔两声,好在这事儿何熙好劝“这是西方的礼仪,他们那边都这么穿,要是不吉利,还能让他们活蹦乱跳的欺负我们。”
王淑梅可是知道,何熙这大半年没少受罪,尤其是过年那阵子,虽然有了法子但东西还没寄出来呢,何熙又是个不让人担心的性子,年夜饭是笑着陪着大家吃的,王淑梅和张贵芬可是看着她长大的,女人心又细,婆媳对视一眼就觉得不对劲,平日里何熙也不吃这么多啊。
果不其然,吃完饭回去休息,何熙就吐了,自己往外倒垃圾的时候让婆媳俩看见了,这才知道,这丫头天天愁的压根睡不着觉吃不下东西,这纯粹给他们做戏呢。
婆媳俩心疼的不得了,是一边给她变着花样做点清淡有营养的,一边劝她,幸好没多久那货物寄出来了,何熙就恢复了正常。
这次看,小丫头唇红齿白,气色别提多好了,婆媳俩是彻底放心了。
如今何熙提起那堆欺负人的家伙,王淑梅本来就不愿意,一听更不愿意了“那就是了,那帮东西天天这么欺负咱们,这半年你罪少受吗?为什么用他们的?”
何熙简直无语,好在,很快王淑梅就转移了话题,因为上大学的李一民回来了,非但如此,还带回来了个女朋友!
他可从来没提过这事儿,见到李一民背后白胖可爱的小姑娘的时候,李家人都愣了,王淑芬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还是李季军在旁边开玩笑“大哥,你不介绍介绍?这是姐姐啊,还是嫂子啊?”
大家直接笑了,李一民倒是有点脸红“别闹,这是我同学高乐乐,一直想来看看发动机厂,趁着这会儿有空,我就带她来看看。当然,”他咳嗽一声,“我们俩也是朋友。”
这一说还不明白吗?大家可乐了,王淑梅直接笑的跟花儿一样“行了,乐乐是吧,来进家休息,你就当自己家别客气啊。”
有了高乐乐,王淑梅终于就揪着白婚纱的事儿了,其实她也知道,这改不了,就是转移个注意力而已。
高乐乐被王淑梅拽着,何熙和李季军姐弟俩趁机盘问李一民,李一民这小一年变化很大,身板挺直了,眼神坚定了,言之有物了,更像是何熙记忆里的这个年代的大学生。
瞧着好奇的一弟一妹,他扶了扶眼镜,笑着说“她不是我们系的,是新闻系的,我俩是在一次征文比赛中认识的,并列一等奖,后来就聊的多了一些。她比我小一岁,但是大两届,现在在夏国日报实习。”
然后就以我说完了的表情看着何熙和李季军,他俩瞪着李一民“然后呢?”
李一民的回答是“然后就是小孩子非礼勿听了。想知道清楚,自己找了对象过来交流!”
何熙还以为李一民是学乖了,这才发现到了大学居然学精了。
倒是李季军忧心忡忡地问何熙“姐,你说大哥二哥都有对象了,我还天天在家里,我妈会不会盯上我?”
这家伙今年才成年,已经是水泵厂维修处顶梁柱,不过何熙对他的规划不止于此,她盘算着让李季军读个书,专科也行,专业地学一学机械,否则的话,前程有限。
只是这话还没说呢,就听见李季军说“不过你也没有呢,按着顺序也不该是我!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瞧见史佳林提着礼品进了门。
李季军蔫儿了,“我受着吧,谁让我没人要呢!”
何熙……
何熙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在李季军哎呦哎呦的叫声中,愉快地去嗑瓜子了。
史佳林对于李家太熟悉了,每次出差回来,甭管何熙在不在,都要来报道。
张贵芬和王淑梅对他就像是自家的晚辈,熟悉又满意。王淑梅见了他就说“你来还拿什么礼品啊!怎么这点过来了,做的客车吗?赶快吃块西瓜。”
史佳林一边看着何熙,一边回答“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可能空着手,以后见了仲国得笑话我。我客车来的,今天路上车坏了,所以晚了点。您别忙了,这屋子我老熟呢,我自己切就行。”
果不其然是真熟,去井里提溜了个西瓜,去厨房拿了切水果的刀,手起刀落,就切好了几块,拿着盘子送到了何熙跟前“太凉,你少吃点。”
何熙就酸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家的呢?”
史佳林自然听出了何熙话里的酸,笑着说“放心,我每次都说是李仲国的哥们,现在周边都知道。”
何熙……
不过林梦的想法和李仲国的策划加在一起,效果还是十分不错的,结婚当天,李仲国专门借了十辆汽车用来开道和接客人去酒店,这年头,万元户都是大富翁,能有十辆汽车结婚,那阵大排场。
更何况,林梦穿的婚纱漂亮又洋气,还画了好看的妆容,外加他们包下的迎宾大酒楼刚刚装修过,来的客人都是晴天机械合作厂家的厂长副厂长们,在这年代很少见的录像机的镜头里,看起来也是十分上档次的。
这婚宴办的是让大家开了眼界,不少人都啧啧称赞。
等着青阳县的办完,一家人就一起回了张庄镇,这个可就太热闹了。婚礼当天,小汽车从新娘家将人接来,绕了县城一周,才回了李家村。
而李家村此时已经铺了路,通了电,整个村子都为了李家的婚事忙起来了。
大娘大婶子帮着洗菜切菜,叔叔伯伯们帮着摆桌椅,招呼客人,周围十里八村的,来的络绎不绝,用高乐乐的话说“你们家一定人很好才有这么多的客人。”
李一民自豪地很“人是很好,但最重要的是,晴晴帮了大家太多忙,这里面一半多都是冲着她来的。”
高乐乐都忍不住“我想采访她,行不行?”
李一民说“这有什么不行?我去跟你说!”
高乐乐却把他拽住了“这种事我自己来就行,我就是怕这个行为合不合适。其他的不用你帮忙。”
李一民就是很欣赏高乐乐这种独立的精神“好啊。”
何熙倒是没想到,高乐乐明明长得软软乎乎的,却这么大胆,这天婚礼办完,大家收拾完了,坐在院子里聊天,她就直接搬了个板凳过来坐在何熙身边,跟她说“我听你哥哥讲过你是怎么改水泵到换发动机生产线,我觉得特别精彩,我想对你做个连续采访,记录一下在时代风潮下,我们的企业家是如何一步一个脚印做大做强的,我想,也许在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也会激励我们的后来人。可以吗?”
何熙其实参加过几次采访,但是这种一听就是自传式的的,倒是没有。不过这并不鲜见,在她的年代,很多人会拍纪录片,他们是在记录一件事情,却没想到在几年或者十几年后,发现从事这个事情的人,居然真的成功了,从而被网友考古,变成了励志片。
其实在这一刹那,何熙是真想答应下来。
她想让大家知道,这一切有多难。不是来表扬她,而是去记录这些参与其中的平凡人。
明明已经退休颐养天年的胡广熙,明明没有长在夏国却爱国的艾米丽、秦野,明明没有希望却愿意相信何熙的那些厂长们,还有如张科一样,因为一个零部件的完好可以痛哭流涕的人们。
但不可以。
这个方法终究是不光明的,这段历史终究要淹没在尘埃当中。
几十年过后,胡广熙就是一位退休被接到美丽国跟着女儿疗养的夏国专家,艾米丽说不定会因为将洋垃圾送入夏国而变成了被批判者,厂长们早早就退休了,人们可能会说,“哦,他们当年决策不错。”至于那些技术员和工人们,没人会记得他们的笑他们的哭,他们在垃圾堆找寻的身影。
这群人注定会成为无名之辈。
不过何熙相信,当他们看到夏国汽车工业的飞跃发展的时候,不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