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道德仁义, 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
“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 父子兄弟, 非礼不定。”
礼记的开篇, 自然在强调礼的重要。
道德仁义, 教训正俗,等等,几乎涵盖了人的方方面面。
这样的礼,到底是什么地位,想必没有人会不知道。
而《礼记》的开篇,在整个丙等堂里, 也没人不会背。
更理解他的意思。
说起来科举发展到天齐国,已经有数百年,这句话也考过很多次。
任何一个学生想要答得漂亮,都轻而易举。
所以如何能答得新颖?
纪元沉思片刻, 礼, 涵盖生活方方面面, 人不学礼无以立。
题目简单,却不知该怎么开篇写自己的文章了。
子书《荀子》曾说,礼者,所以正身也;师者,所以正礼也。
大意为礼仪道德,人人都要遵守。
引用这句开篇?
纪元刚要落笔, 又停住了。
荀子没有正式列在必读科目里, 县学也没有讲过。
可《荀子》又是课外必读科目之一。
这句话,实在太普通了。
《将苑》倒是说, 失礼则人离,人离则众叛。
这是本军事类的书籍,罗博士说他这版本最全,应是正荣县唯一一套。
纪元还是没落笔。
比得过同窗,却难说夫子博士们会不会满意。
思索片刻,纪元又拢了拢袖子,看得隔壁刘嵘更紧张了,自己都写了半篇,往日下笔如有神的纪元为何还未动笔。
难道说,这题目自己想得简单了?
好在纪元动笔了。
“国尚礼则国昌,家尚礼则家大。”
“身尚礼则身修,心尚礼则心泰。”①
此话从国家起笔,格局便已经不同。
随后又讲家族若崇尚礼,家业便能兴旺。
人的品格崇尚礼仪,人就会有教养。
心里,也就是自己的想法崇尚礼仪,则人就会平和安定。
四句话,已经把文章的基调定住了。
后面进一步诠释礼的意思。
不到三百字的文章,写到考试结束,正好停笔,竟是连抄录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他如今这一手台阁体,清雅漂亮,根本不需要再誊抄。
负责监考的郭夫子看了一眼,眼神流露出满意。
他刚刚转了一圈,大部分学生的试卷他都看了,纪元这开篇,便又是第一了。
郭夫子想起研学处夫子们在讨论岁考试题时的讨论。
“纪元能不能参加升堂考,就看岁考了。”
“问题不大,他的本事,夫子们还不知道?”
“那就把题目出难一点,看他怎么考。”
殷博士却摇头:“不行,要出的简单。”
罗博士瞪了殷博士一眼,明显看出他想做什么。
殷博士才不怕,把话说明白了:“题目出的简单,才能看出谁才是别出心裁的那个。”
普通的题目,大家都会答。
那谁在众多答案中,当最特殊的那个呢?
所以不怕考试太难,反正大家都做的一样的卷子。
就怕太简单,答对的人太多,筛选下去的人太少。
殷博士还真是会折腾学生。
平日里大家还当他是最好脾气的那个。
不过殷博士也确实相信纪元的本事,他后面还道:“纪元答出新意,明年我亲自指点他《礼记》”
“不,礼类通教。”
礼类不仅有《礼记》,还有《周礼》《礼仪》《白虎通义》《大戴礼记》等等。
越想功名往上进一进,这些肯定要读。
甚至不是考秀才的本事,而是考举人的本事了。
殷博士这么说,那就是有教纪元的心思。
全靠纪元能不能过了这关。
让殷博士教这些书,便是郭夫子都有些羡慕纪元了。
浙东余姚对这些书的理解 ,在天齐国都属于上乘。
更别说殷博士这种真才实学的举人。
看了一圈的试卷,郭夫子就知道纪元已经过了岁考。
他肯定是岁考的第一。
能不能进乙等堂,则要看五日后的考试。
等会,殷博士当时说的是,只要纪元能答出新意,他就会教。
并未说纪元能进乙等堂,他才教吧?
也就是说,这篇文章过了殷博士那关,明年纪元无论在哪,都能去殷博士那学习?
说起来,罗博士的《春秋》课,确实结束了吧。
郭夫子有点怀疑,殷博士是不是早就想教纪元了,正好找了借口。
郭夫子收了试卷,对学生们道:“跟往年一样,明日上午会出岁考成绩,各自按排名写课业。”
“下午便开始放冬假,除了准备升堂考的八人之外,其他学生可以归家。”
“记得,明年还是正月十六开学,若有事情,提前告知。”
这是每年冬假前的流程。
其实到现在,已经算是放假了。
除了升堂考的人。
今年丙等堂里,有八人参加升堂考。
或者说九个,纪元是那个待定的,他能不能考试,还要看明日的成绩。
其他学生等成绩,就是看自己要不要做冬假的双倍课业。
只有纪元,还在等待考试资格。
虽然考试结束,很多人都来说:“你应该还是第一。”
话是这样讲,同窗还是道:“要不我们对对文章?”
刚考过的试,还有人誊抄过一遍,文章都在手边,对对文章,自然能看出优劣。
到纪元这,纪元双手一摊:“时间来不及,没抄录。”
刘嵘终于找到机会,问出疑问:“这次考试的题目不难啊,你怎么想那么久。”
纪元想了很久?!
刚刚觉得自己考试良好的同窗们,瞬间打起精神,李廷跟钱飞更是道:“不是吧?不是很简单吗?”
钱飞也道:“对啊对啊,礼记的开篇,都明白的。”
其他人跟着点头。
纪元想想该怎么解释,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问题。
说起来,他终于不用吝啬纸张了,等他升堂考结束,就能回安纪村领钱,想想就开心。
纪元写的问题是:“一加一等于多少?”
这还用说啊。
“二啊!”
同窗异口同声道。
“若这个题目为考题,那你们谁是第一?”
这怎么分辨?
“我们都答出来了,答的时间也一样,怎么分。”
纪元又写了一题:“五十六乘以三十九,等于多少,立刻答。”
手疾眼快地已经去计算了,钱飞道:“两千一百八十四!”
刘嵘都比钱飞慢了一步,甚至也不如李廷快。
其他人更不用说。
“第一,第二,第三。这不就出来了。”纪元看向钱飞,李廷,刘嵘。
李廷明白了,解释道:“题目简单,不容易分出胜负,题目难了,才能看出谁最厉害?”
“所以这次的考试,看似简单,其实很难?”
一加一等于二,要从中选出最先喊出来的,甚至最先举手的。
啊?
这,这怎么搞啊。
本来沉浸在,岁考真简单真快乐的同窗们,现在傻眼了。
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们,题目太简单也是问题啊。
那怎么办?
他们还美滋滋地答了舒适区内的文章。
“你呢?你怎么写的?”又有人问道。
纪元看着众人目光,干脆背默出来。
他写字极快,又是极好看的馆阁体,几乎他一边写,周围人一边念。
与此同时,研学处也在念纪元的文章。
殷博士看着开篇的文章,赞道:“很有儒家之风。”
说着,忍不住给周围人传阅:“都说纪元是有天赋的,不信你们看。”
很多人看着纪元的勤奋,便忽略他的天赋。
可他的夫子们却知道,纪元的天赋远超勤奋。
十岁的年纪,就能做出如此文章,实在不得了。
“明年的礼记,我教定了!”
郭夫子默默腹诽,看来他猜得没错,殷博士早就想好要教纪元,只是没找到时机。
要是老赵知道这件事,估计也会很开心。
他这个学生,真是人人抢着要。
纪元的试卷在研学处传阅,已经是无可争辩的第一。
路过的教谕都夸了几句,他最近经常去衙门,这会还是过去,顺口道:“我就知道纪元会是第一。”
啊?
您这就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纪元升堂考的资格,确实有了。
升堂考在五日后,十一月二十五。
如果说岁考,是考一年学习的内容。
升堂考就是真的考四书五经了。
虽然重点还在四书,但五经也会涉猎。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看学生们的掌握情况。
十一月二十一下午,看到成绩以后的甲乙丙三个明伦堂的学生,全都陆陆续续回家。
往日热闹的县学变得安静下来,只留了九个学生。
他们就是丙等堂的考生们。
其中有几个,是去年考过一次的,看起来格外紧张。
特别是蒋克,他是丙等堂的副舍长,以前还会嘲讽穷学生们为穷酸社,今年却收敛心性。
一个是县学的氛围变了,二是他去年升堂考并未考过,一整年都在努力复习。
纪元在其中,自然是年纪最小,也最晚进县学的。
他跟其他人也不算特别熟,但这会学堂只剩下九个人,难免多说一会话。
蒋克念念叨叨:“我爹说,最近几年,可能是正荣县县学最好的时候,如果在这种环境下还考不上秀才,那多半没指望了。”
“反正正荣县的机会难得一遇,我们一定要把握住。”
升堂考不设名额。
九个人都不是竞争对手,只看谁的学问够了,谁就进入乙等堂。
故而这里少了火药味,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