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许舟取来了这些日子御医长的记录。
可以明确地看出来,服药十五日之后,云许洋体内已无任何血蛊了。
“什么时候染的?”云许舟瞳仁紧缩,“送往天牢的吃食被人动了手脚?”
思忖片刻,云许舟缓缓摇了摇头:“我依你的吩咐,将这件事瞒得密不透风,知道云许洋治病内情的人,只有我、御医长以及云一。”
桑远远轻轻点头。
“桑果啊桑果!”云许舟叹道,“你果真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你早早提醒我封锁消息的话,此事恐怕早已人尽皆知,更是无从查起了。”
桑远远道:“那摄政王眼下打算从何查起?”
“自然是从御医长和云一身上入手。呵,知情的就我们几个,必是谁把消息不慎泄露了!”云许舟重重踱了几步。
安静了一会儿的幽无命忽地笑了笑。
“幽州王,你笑什么?”云许舟皱眉问道。
“所以你觉得下蛊的是他们两个?”
“不是!”云许舟断然否定,“这二人至多便是不慎泄密罢了,绝无可能是真凶,这点识人之能,我还是有的。”
“所以是谁下的蛊啊?”幽无命很温和地笑问。
云许舟一下就给问住了:“我哪知道!”
“去查查这虫子出壳要几天吧。”幽无命轻描淡写地说道。
云许舟长长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拇指一竖:“聪明!”
幽无命:“……”这就叫聪明了?云许舟怕是脑子不太好使。
桑远远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把他拉到一旁,悄悄说道:“你别嫌弃人家。摄政王的本领在御人,你看,她把这云州治理得多好啊。”
幽无命立刻就不服气了:“那我幽州……”
“你幽州穷。”桑远远毫不客气。
幽无命:“……”
他眯着眼想了想,暗暗点头。
云州,要论综合实力的确是出类拔萃。此地气候恶劣,资源约等于无,但在云许舟的治理下,政治、经济、军事,处处不落于人。
足见云许舟御下之术非同一般。
幽无命还是有些不服气:“呵,那只是我没有认真。”
桑远远:“好好好。”
“小桑果你又在敷衍我。”
桑远远如今早已一点都不虚他,她眯起眼睛,就冲着他笑,笑得幽无命完全没脾气。
三个人回到了书房,桑远远继续捡起笔来,照着记忆描画那间黑黑的大殿。
一刻钟之后,终于堪堪画了个大概。
云许舟接到手中,凝神看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若我没看错,这是……”
恰在此时,两路调查的人马也一起出结果了!
一个是历代赐云姓之人的名册已彻底翻查过了,没有‘云之濯’,亦没有任何相似的名字。
另一个是,按照血蛊破壳的时间来推算,云许洋中蛊之日,正是前往祖庙参加族会的那一日!
“族会上中的蛊?”云许舟瞳仁骤缩。
幽无命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他抱着胳膊,仰靠在大木椅里,一副很无聊很没劲的样子。
云许舟抖了抖手中那张画:“我方才正想说,这里,正是祖庙!”
“哦!”幽无命挑起了眉毛,露出很欠揍的笑容,“对上了。”
“所以给我云氏王族下蛊之人,是这个云之濯!”云许舟攥紧了拳头,“不,不对,他,只是一把刀,握着刀的,是天坛!好一个天坛!啊,这下一切都对上了!云之濯这个名字,正是针对我云氏,他出现在祖庙,而小洋去了族会之后,又中了新的蛊卵,不是他,还能是谁!”
云许舟忍不住扬起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云之濯,他怎么就死了呢!”
桑远远和幽无命对视了一眼。
云许舟这个人,真的是不拘小节——处理大事,把握大方向,那当真是完全没有任何毛病。但在小事上,她却是粗枝大叶,颠三倒四。
幽无命和桑远远是在白州遇到云之濯的,他当天就死了。三天之后,幽无命一行来到云州,云许舟去了族会没能亲自来接人——族会那一日,云之濯尸体都被白州王锉骨扬灰了,又怎能给云许洋下蛊?
两个人不动声色对视一眼。
去祖庙。
认识认识这位五百年前叱咤风云的云氏旧帝王。
只不过,眼下没有任何证据,贸然说出怀疑人家老祖宗,那肯定是找打。得想个办法,曲线救国。
“没有关系,死一个云之濯,还有大把活的。”幽无命淡笑,“摄政王,要去天都抓人吗?我帮你啊。”
云许舟点点头:“我们合作!”
桑远远的样子略有些迟疑,缓声道:“我觉得此事干系太大,在出发之前,有没有办法带我到祖庙去亲眼看一看那间大殿——万一因为画技不佳而引发什么误会,那可就太糟糕了。”
云许舟有些为难:“老祖宗要静养,非族会之日,向来无人敢到祖庙打扰。”
桑远远与幽无命不动声色对视一眼。
桑远远问道:“老祖宗身体如何?一直便瘫痪卧床么?或是偶尔能起身动一动?”
云许舟缓缓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从来无人见过老祖宗离开那张床。”
“不然我们半夜悄悄去?谁也不要惊动。”桑远远狡黠地眨着眼,“反正老祖宗也不下床,惹不到他的眼睛。”
云许舟:“……桑果你这坏样,与当初的凤雏真是像极了!”
话一出口,云许舟不禁怔了一怔,眉眼有些郁郁——那个人,当初扮女人时那么有意思,做男人怎么就……
“那摄政王要不要做一回坏孩子嘛?”桑远远俏皮地眨了眨眼,“反正族会那日,摄政王已被老祖宗狠狠骂了一回,就算被捉到,大不了再骂一回呗,反正都是给祖宗骂,骂几回也没什么区别。”
云许舟:“……”瞬间被说服。
“好吧,就看看那间大殿。”云许舟用手拍了拍桌面上的画纸,“确实,单看这么一幅画,就贸然确定这是神庙,亦是有些儿戏了。”
“一幅画怎么了。我家桑果的画能差?”幽无命懒洋洋地坐直了身子,抓过画纸一看。
嘴角抽一下,再抽一下。
云许舟同情地望了他一眼。
幽无命:“……是有必要确认一下。”
“噗。”云许舟掩唇一笑,“那便这么说定了,我去准备夜行衣。”
云州与别处不同。
这里处处是白色的冰雪和泛发出淡蓝色光晕的冰核建筑物,要是穿上黑衣在夜里穿行的话,百里之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夜行衣得是特制的蓝白色半透明短打。
天色渐暗,云许舟带着桑远远和幽无命,坐上雪橇,偷偷溜到了祖庙附近。
桑远远仰头一看,只见这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大庙,正门上挂着两串大灯笼,四周安安静静,几株老树上落满了雪,看着很有些祥瑞之气。
确实是适合老人家静心养老的好地方。
云许舟指着庙院内一株顶着雪白冠盖的雪菩提道:“喏,那株雪菩提,就种在我们要去的大殿下面。老祖宗他,就居住在大殿后头的斋院中。”
桑远远抬头看了看,位置还挺深。
墙内有暗影晃动,也有一队队侍卫来回巡视。
地方不算大,防守极严密,不像是能偷溜进去的样子。
“看来得有人把守卫引开。”桑远远望向幽无命这个大型人饵。
“不用。来,”云许舟挥了挥手,“我们从雪洞进去。”
“雪洞?”
“咳。”云许舟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族会冗长,见过祖宗之后,小娃们耐不住寂寞,会趁侍卫换防时,顺着雪洞先行溜走。算是王族心照不宣的秘密。”
桑远远噗哧一笑:“都做过孩子,我懂我懂。”
三个人绕到了祖庙背后的大雪松下,云许舟在树干上扒拉了一会儿,果真是掏出了一个大雪洞。
“走。”她带头钻了进去。
雪窝里比想象中暖和,云许舟燃起一盏冷焰灯,躬着腰猫在雪洞里,叮嘱走在最后的幽无命,叫他把悬在树洞上方的皮帘子摆回原样。
“一会儿雪落下来,就看不出痕迹了。”云许舟得意地笑。
三个人穿行在雪洞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云许舟掀开皮帘子,从腰后摸出了雪橇鞭,小心翼翼地在面前的雪层上钻了个孔,然后把眼睛贴上去往外看。
“嘘,”她悄声道,“再有一会儿,殿门口该换防了。我们就趁那个时间溜进大殿里面去。”
她收起雪橇鞭,用拳头捶了捶脑门,叹息:“我已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做过这般离经叛道的事情!其实本可以大大方方走正门的,真是中了桑果你的毒!”
桑远远赶紧撇清:“非也非也。分明是摄政王你自己被老祖宗给骂怂了才不敢走正门。”
云许舟:“……”这么一说,怎么感觉更不得劲了。
片刻之后,云许舟再度把眼睛贴在小雪洞上瞄了瞄,然后干脆利落地把面前的积雪扒拉开,跳出了雪洞。
桑远远与幽无命紧随其后。
出来一看,原来这雪洞的入口也是个树洞,正是栽在大殿正门的台阶下面的那株雪菩提。
云许舟返身拉下封堵树洞的皮帘子,往上面洒了几捧雪,然后轻身一纵,带着桑远远和幽无命径直掠到大殿廊下。
侍卫正在一圈一圈换防,要是没这雪洞,还真不可能溜得进来。
云许舟眯着眼查看片刻,见没什么大破绽,便小心地推开了厚重的黑木殿门,让桑远远和幽无命闪身遁进了大殿。
云许舟轻手轻脚合上殿门。殿廊两侧的拱门处,恰好行出两队换岗的侍卫,走到大殿门下站定。
“他们下次换防我们就走。”云许舟用口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