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丧葬器物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此时姜迈亡故,再去筹备,倒也来得及。
梁氏夫人自己曾经经历过丈夫亡故,也曾经浑浑噩噩过,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来着?
现下已经回想不起来了。
但总归是一段难熬的时候。
那时候她有?娘家母亲和姐姐作为依靠,现在乔霸天也有?她。
梁氏夫人无暇去想爵位的事情,也没去想姜迈临终前那石破天惊的几句话,姜氏的家主亡故,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儿媳妇年轻,婆婆年迈,只能由她和姜二夫人妯娌俩来挑大梁。
梁氏夫人想叫张玉映先顾看?着乔霸天——相较于府上其余人,张玉映的悲恸应该要微弱得多,她有?这个心力去照顾乔霸天。
哪知道短暂同管事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再一转头?,却见乔霸天已经到了跟前,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很平和地问:“婆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吗?”
梁氏夫人看?得一怔,拉着她往偏僻点的角落去说?话,低声?问:“要不?要去歇一歇?”
又说?:“心里难受的话,就找个地方哭一哭,别逼自?己硬挺着,人心都是肉做的,我也是过来人。”
乔翎却摇摇头?,说?:“婆婆,我心里难过,但也不?至于是硬挺着。姜迈走了,但我的日子还?得过,现下要做的,就是把他的身后事打理?好。”
梁氏夫人听得微愣,怜惜之余,又觉钦佩。
乔霸天比当年的她要坚强许多。
她既然?能够撑住,梁氏夫人也不?会强行要求她歇着,当下便一桩桩安排下去:“弟妹,老太君有?了年纪,这会儿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够伤心了,你陪她老人家回去歇着,再使人请个御医来瞧一瞧,以防万一。二叔那边,也得劳烦你去送信。”
末了,又低声?嘱咐一句:“叫乳母们带着孩子,没事儿别让他出来了,虽说?是自?家人,但毕竟年纪还?小,多少避讳一些。”
姜二夫人领了嫂嫂这个人情,颔首应下:“这边安置完,我就过来。”
梁氏夫人应了声?,叫了乔翎和徐妈妈到跟前来:“前头?马上就要来人,我即刻过去,正院这边的事情,我就悉数托付给你们了。”
她先吩咐乔翎:“你年轻,不?知道丧仪的章程,只管听徐妈妈和太常寺的人安排便是了。已经有?人去包府送信,晚点小罗氏过来,要说?什么,你也听着,她不?是个办事没条理?的人。”
乔翎应了声?。
梁氏夫人又说?徐妈妈,微露唏嘘:“当初前头?夫人的丧事,是你帮着操持的,现在国公去了,也得是你替他周全……”
她同姜迈做了十几年的母子,虽没有?多么亲厚的交情,但是也没有?生过龃龉。
活生生的一个人没了,先前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再提起?来,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梁氏夫人这么一哭,徐妈妈也克制不?住了,那是她喂养长大的孩子啊!
亲生的骨肉,她都没有?耗费过那么多的心力!
她潸然?泪下,哽咽着说?:“夫人抬举我,我都明?白。”
梁氏夫人别过脸去,用帕子擦了眼泪:“你带着她一起?,好好送国公走吧,我同姜裕一道往前院去,预备着接待宫里的人和各家来客。”
徐妈妈哭着应了。
到了这会儿,乔翎反倒成了冷静的那个人。
太常寺的官员见多了这种场面?,神色戚然?,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在哪里搭建起?吊丧的棚子来,具体需要准备什么器物吃食,扯多少布匹,底下人穿什么衣服……
徐妈妈领着人去替姜迈更衣,太常寺的官员送了需要入口的含过来:“晚些国公更衣结束,该由夫人去放置此物。”
本朝丧制从《周礼》,天子含实以珠,诸侯以玉,大夫以玑,士以贝,庶人以谷实。
乔翎怔怔地端着那一碗玉石雕琢成的细米,竟也没有?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
……
前厅那边,广德侯夫人姜氏来得很快,她身后是毛珊珊和儿媳妇柳氏,见了梁氏夫人,也觉感伤:“怎么这么……”
姜迈自?幼体弱,先前也几番病危,三年前就有?过一回,那时候府里的人都以为他要熬不?过去了……
今次亡故,来的不?算突然?,只是相较于他的年龄来说?,实在叫人觉得惋惜。
梁氏夫人眼圈儿有?点红:“人世无常,向来如此。”
姑嫂两?个寒暄了几句,便有?管事过来回禀:“包府夫人不?久之前到了,只是没往前厅来,径直去正院了。”
梁氏夫人轻叹口气,应一声?:“知道了。”
广德侯夫人在旁听着,也觉戚然?,同嫂嫂说?:“我也过去了。”
梁氏夫人点点头?:“去吧。”
在这之后,越国公府的姻亲们率先登门。
老太君的娘家赵国公府、梁氏夫人的娘家安国公府,再有?姜氏的族人故旧,乃至于官场中人,不?一而足,梁氏夫人和姜裕忙碌起?来,也就暂时无暇感伤了。
……
正院。
徐妈妈领着人替姜迈穿戴整齐,便出去寻乔翎:“太太,您最后再去看?看?国公吧。”
转而注意到她手里的饭含,禁不?住悲从中来。
乔翎再见到姜迈的时候,他那双美丽的,仿佛饱含着一汪秋水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姜迈仍旧是好看?的,脸色苍白,却也平和,眼睫低低地垂着,仿佛深陷梦中。
乔翎伸手过去,用手背触碰他的脸颊。
是柔软的,光洁的,好像他还?在的时候一样。
太常寺的官员守在旁边,缄默地注视着这一幕,许久之后,才轻轻出声?提醒道:“夫人,您该开始着手了……”
再拖下去,尸身僵硬,就很难叫他把嘴张开了。
乔翎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伸手将姜迈的下颌轻轻掰开,将早就准备好的玉质细米徐徐倒入他口中,最后又同样放轻动作,叫他恢复原样。
外?边丧棚已经搭建起?来了,侍从们抬了棺椁过来,一干用物都是早就准备好的,自?然?周全。
小罗氏心里边其实早有?准备,只是真的接到消息之后,头?脑之中还?是放空着轰鸣了很久。
她说?不?清自?己是以什么心情来到越国公府的。
多年前,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午后,越国公府的人去报丧,她的姐姐故去了。
现下,当年那一幕仿佛又重演了……
往越国公府来的时候,小罗氏一路上都很平静,然?而真的进了正院的门,瞧见丧棚下置放着的棺椁之后,她忽的腿下发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包真宁及时地将母亲搀扶住,而小罗氏在恍惚之后,轻轻推开了女儿的手。
她说?:“我没事儿。”
徐妈妈从里边迎来出来,她是罗家的旧人,是跟着大罗夫人一起?来到越国公府的,从某种层次上来说?,她是最能共情到小罗氏的人。
四目相对,神情俱是戚然?。
徐妈妈只是说?:“我们太太在里边呢,您也去看?看?国公,跟他道个别吧。”
乔翎坐在床边,脸上的表情很难用言语来形容,见小罗氏过来,她站起?身来,叫了声?:“姨母。”
小罗氏怔怔地看?着塌上的姜迈,没有?应声?。
乔翎便将她拉到床边来坐下,继而将姜迈的手递到她的手里:“您最后陪一陪他吧,姜迈他,其实是很感激,也很挂念您的。”
那死去之人的最后一丝余温还?未散去。
别人可能会忌讳,但是姨母是不?会的。
小罗氏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孔,默不?作声?地垂泪,良久之后,她站起?身来,由衷地同乔翎说?了句:“阿翎,多谢你。”
谢你在弘度的最后时间里陪伴着他,也谢你这样细微的顾全着我们姨甥二人的感情。
悲哀很快被按下,小罗氏擦掉眼泪,很冷静地说?:“还?没到可以尽情哭泣的时候呢,别叫弘度看?着难过。有?什么我能帮衬的事情没有??”
……
丧事上须得准备的事情不?少,越国公府的人从午后忙到天黑,直到外?边明?月高悬,送走了客人们,才有?空停下来吃几口饭。
但也都是食不?知味。
广德侯夫人打发儿女回去,自?己留在越国公府帮着操持几日,直到要紧的事项结束。
小罗氏也同梁氏夫人说?起?:“夫人,我……”
梁氏夫人没等她说?完,便应允了:“叫徐妈妈给收拾个房间,夫人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小罗氏真心实意地谢了她。
张玉映眼瞧着自?家娘子忙了一天,好像连伤心都暂且忘记了,心里并不?觉得安心,反而愈发忧虑了。
晚上她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娘子喜欢的小菜,这会儿娘子却也跟没察觉到似的,只在吃摆在面?前的那一道……
张玉映有?些不?安,忽的听见门外?有?人言语,扭头?去瞧,却是老太君院里的芳衣过来了。
她进门来朝梁氏夫人和姜二夫人、广德侯夫人等人行了礼,这才轻声?同乔翎道:“太太,老太君请您过去说?话。”
梁氏夫人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姜二夫人与?广德侯夫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这其实是姜迈遗言的后续。
她们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