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映同乔翎一处往越国公府去的时候,便劝过她了。
“娘子的大恩大德,玉映铭记在心,只是是否真的要带我往越国公府去,还请娘子三思。”
说句不中听的,倘若是门当户对的婚姻也就罢了,越国公府即便对未来国公夫人自作主张救下三皇子想要的人这一行径不满,好歹也会顾忌亲家,给新妇几分薄面。
可眼下明显不是这么回事。
乔翎自己这个冲喜的新妇都是寄人篱下,再带个背负麻烦的拖油瓶,在府里的日子怕要更加艰难了。
乔翎听了反问她:“你还有别的地方去?”
张玉映神色微滞,几瞬后道:“租赁一处房舍,总会有地方落脚的。”
乔翎摇头:“你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那位殿下又不是多要脸面的人,你孤身在外,他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张玉映是以罪官家眷的身份被乔翎买下的。
打从入狱那一日起,她就成了奴籍。
且还是官奴。
这也就意味着,除非是得到了赦免,否则她也好,她的儿女也好,生生世世都是奴籍,为人鱼肉。
平民杀死平民,须得偿命,但杀死奴籍的人,虽然不说是出钱就能解决问题,但就算是蹲大牢,怕也蹲不了几年。
平头百姓杀死奴籍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三皇子这样的天潢贵胄!
乔翎告诉张玉映:“若是越国公府的人肯收留,我们便在府上住下,若是不肯,再一起出来赁一处屋舍也来得及。”
张玉映道:“倘若越国公府忧心得罪三皇子,希望您把我送到他府上呢?”
乔翎勃然变色:“怎么,我不要面子的吗?如此前倨后恭,以后我还怎么做人!”
张玉映见状失笑,眼眶却有些热了:“要是因此影响到这桩婚约……”
乔翎语气轻巧:“那就不要这桩婚约了嘛,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是遍地都是?”
张玉映心下动容,却听乔翎又问:“说起来你们家还有没有可能再翻身啊?你爹是不是被冤枉的?”
“噢,那倒不是,”张玉映很肯定的给出了答案:“半点没冤枉他。”
又看着乔翎,略带几分叹息的道:“神都各处盘根交错,往来纠缠,娘子入城之初选择救下我的那一刻,您未来的敌人和朋友或许就已经定下了……”
乔翎倒很看得开:“车到山前必有路。”
进越国公府前,她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
美人救美的逼叫她装了,没道理叫人家越国公府一起承担风险的嘛,要真是被人给撵出去,也不算是委屈。
哪知道,梁氏夫人竟没有赶她走。
只是用那双稍显狭长华丽如宝石的眸子冷冷的刮了她几下,道:“出去,没事不要来烦我!”
一只漂亮的狸花猫脚步轻盈的从帘子后边出来,梁氏夫人弯腰将它抱起,重又补充了一句:“有事也不要来烦我,自己担着!”
转身进了内室。
陪房在旁解释道:“娘子,国公院里的事情,我们夫人向来是不插手的……”
她是在替自家主人发声——越国公的事情梁氏夫人一概不理,都是老太君在管,这会儿越国公的夫人疑似惹了个了不得的仇敌,烂摊子也与她无关,只管找老太君去,她不插手。
话都没说完,就见那穿红裙的娘子神情雀跃,笑容灿烂的朝帘子后边喊:“婆婆你人真好,跟外边人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那珠帘后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乔翎也不在意,又亲热的喊一声“婆婆再见!”,心满意足的携着张玉映去后院静待老太君回府了。
起初她还觉得奇怪呢:“按照辈分,入府之后不是该先去拜见老太君吗?”
张玉映告诉她:“娘子这会儿就算是去,也见不到老太君。”
“本朝的国公不同于前朝,都是实衔,有几位还在地方和边境坐镇,在京的也都有职务在身,起码肩膀上有一份差事担着。”
“越国公自幼体弱,承载不起,府上就要出一个人来暂领国公职权,如果无人为继,就会被去爵,所以但凡有人能顶起来,都绝不会叫职权空置。”
“老越国公亡故的时候,梁氏夫人才嫁进来几年,不好越过婆母去掌权,这职权便暂且叫老太君兼了。”
乔翎忍不住问:“梁氏夫人有孩子吗?”
张玉映看着她,意味深长:“梁氏夫人有一个儿子,如今大概也有十二三岁了。所以她不必跟老太君相争,更没必要跟继子过多的往来。”
老太君上了年纪,继子身体足够差,梁氏夫人需要的就是等待,无谓去做多余的事情。
乔翎的思绪又转到了另一处:“非休沐日,老太君几乎日日都去当值,也实在是很勤勉啊……”
说起越国公府的老太君来,张玉映脸上平添了几分敬重:“不是随便什么人上了年纪,都能够被称赞为年高德劭的。老太君暂领越国公职权,督礼部,协同太常行事,帮过很多人。先前我跟我爹对簿公堂,即便有圣人留下的条例在,引起的争论也非常大,老太君与我无甚交际,却还是站出来帮我说话,事后我专程前来致谢,她也不肯居功……”
乔翎肃然起敬:“怪道如此受人推崇!”
二人出了梁氏夫人的院子,便往后院老太君处去静待,彼处的侍从们都很客气,极热络的招呼她们吃茶,又送了点心来。
两人说了一路话,倒真是渴了。
乔翎咕嘟嘟往肚子里灌了一杯水,又吃了两块点心,耐心等了小半个时辰,就听外边有侍女清脆的声音传来:“老太君回来啦!”
打帘子的打帘子,重新沏茶的沏茶,另有人替老太君取了居家的衣裳来,原先宁静的客室,好像就在这一刹间活了过来。
乔翎与张玉映赶忙起身迎人,便见打外边走进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夫人,肤色红润,目光明亮,满头银发梳的整整齐齐,浑然没有半分暮气外溢。
乔翎忙近前行礼:“老太君,我……”
那老夫人长长的“噢”了一声,揶揄的朝她眨了眨眼,说:“我知道你——你夫婿便是当今越国公姜迈姜弘度,是不是?”
乔翎一下就呆住了:“哎?!”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把她拽起来,爽朗大笑,一边笑,一边向身后道:“还不过来拜见咱们的越国公夫人?!”
乔翎眼见着老夫人身后走出来个容长脸儿的青衣侍女,笑嘻嘻的看着她。
身上的衣裳有些陌生,往脸上看,倒是眼熟。
她“啊呀”一声,认出这是当时下楼来给她送钱的侍女之一,只是当时竟不知道,这侍女的主人,居然就是自己未来夫婿的祖母!
乔翎低声同张玉映一说,后者便动容的拜了下去,老太君另一只手把她拉住:“难道我还缺人磕头吗?起来吧!”
侍从重新送了茶来,老太君大抵也是渴了,先喝了半杯下肚,这才朝乔翎开口:“我素日里事忙,衙门那儿走不开,弘度那边的事情也得留半颗心,好在你来了,以后倒是可以略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