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白榆死之前对她说了一句话,她没当回事,以为是为温流光开?脱。
——“当年,三少?主才经历过与大少?主争权之事,她钻了牛角尖,行事确实偏激……”
这是他的原话。
温禾安听说过温家那位大少?主,但她死得很早,且天?都内部人都被下了封口令,两人甚至没有见?过一面,她无从了解,也不感兴趣。
现在她有了兴趣。
温禾安拿起四方镜,给?林十?鸢发了条消息,没过多久,那边就有了回信。她拿起来一看,重重抿了下唇。
线索陆续浮出水面,整件事情甚至在她的脑海中有了极其?不可思议的推测。
温禾安刚到温家前几年,外界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谁也想不到天?都会?莫名其?妙蹦出来一个二少?主,在那之前,温流光才是二少?主。
有心人都知?道?天?都两位少?主之间的生死斗,温大落败时,温禾安才被接回来,而外界还以为这场斗争没有结束,或者说,得知?了消息,知?道?已经进入尾声,然胜负已分。
温流光的天?生双感不会?被放弃,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但族中总会?有别的孩子?不服气,族内不会?制止这种行为。既然要斗,没有足够的本事,只有死路一条。
败局已定,可困兽会?做最后?一击。
同为顶尖世家,王庭想要混进天?都内部,谈何容易,他们只能潜伏着寻找机会?——还真?让他们找到了机会?。
那次绑架,温流光身?边的人绑了温禾安,而在外人眼里,特别是在一直注意着这件事的王庭眼中,这就是温家大少?主这头困兽对温流光的殊死回击。
天?都之中的少?主,年龄和温流光相似,眉眼也有一两分相似的,只有温禾安这个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面的倒霉蛋。她当时还没有修灵力,可天?都圣者美名其?曰一视同仁,也给?过她一道?护身?符,是怕她被温流光欺负得太惨防身?用的,也没给?太好的,怕她伤到温流光。
爆发出来的攻击力就在四五境的样子?,温流光就是那个修为。
连这都对上了。
更别说注入妖血之后?,前来寻人的是圣者,天?都之中,还有哪个小孩能受到这样的重视?
世上哪有这样多的巧合?
尤其?是,之后?又过了两年,温禾安才正式出现。她一直记得天?都对外的说辞,说她之前身?体弱,一直不住在天?都,等眼看着要过了修习术法的最佳年龄,身?体又养得差不多了才接回来。
照这个说法,王庭下妖血之时,温禾安都压根还没回天?都呢。
温禾安闭了下眼,双眼眼皮都在跳,她伸手慢慢捂住眼皮,久久站在原地,脑海中却停不下来,冷漠地继续着:温流光因为天?生双感的缘故,脾气古怪,这在王庭之人的眼中,说不定也是一种佐证,谁能在妖血的折磨下当个正常人呢。
她手指紧紧搭在椅背上,垂头瞥,看到指甲上漫开?挤压成一团的淤血色泽,直到月流进来说了句:“女郎,帝嗣来了。”
温禾安慢慢将手松了。
早知?是这样,早知?如何小心翼翼都躲不过这条路,她当初第八感就应该选那朵爆烈到饮尽鲜血才熄灭的火焰,将这些人通通焚尽。
温禾安觉得自己冷静下来了,这才回了自己房间。房间里一切如常,只是遮光的床幔放了下来,她走到床边慢慢伸手将床幔撩开?一道?缝。
陆屿然阖眼躺在里侧,月白中衣,黑发顺直,难得放松,气质极纯,察觉到动静,睁开?眼,又随意给?自己拿了个背枕,半坐起来,问她:“回来了?”
他没脾气,心情好的时候,五官上的惊心冷淡散去,只剩艳丽,像这样散了发冠,宽衣解带时,像个懒懒散散的睡美人。
温禾安以为自己已经平复了情绪,以为自己心头那捧火已经烧完了,现在才知?道?没有,远远没有。
她没有坐上床沿,反而端了张椅子?坐在一边,在昏暗的烛光下和他隔着段距离对视,开?口有点?像自我嘲讽,声音很低:“我知?道?妖血是如何到我身?上的了。”
陆屿然神色认真?起来。
温禾安慢慢将当年实情说出来,一字一句,像揭开?一层勉强粉饰太平的伤口,里面的脓血流出,她分明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是这场局中的被玩弄者,可身?陷在这百年里的阴谋中,好似也变得污秽不堪。
陆屿然脸上的平静逐渐被另一种平静取代,挥之不去的阴云与暴雨都下在乌黑眼瞳里,他起身?下地,勾起搭在一边的外衣,随意往身?上一披。
温禾安也不拦他,坐在椅子?上,视线顺着他的动作转,在他冷着脸经过身?边时才问:“你干嘛去。”
“找人切磋。”
温禾安眨了眨眼,撑着膝盖从椅子?上起身?,跟在他身?后?,安安静静绕过屏风,又经过几个木柜上的白瓷花瓶,夜风从窗户和门缝间吹进来,她问:“找谁。”
陆屿然回头看她,眼尾线条狭长,有种残忍的冷酷之色:“一个个来,先从温流光开?始。”
温禾安点?点?头,一会?后?,道?:“但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她朝陆屿然伸手,片刻,被他重重抓住。
三家的继任者,除了陆屿然实在有熟视无睹的清傲,其?余几个,谁和谁之间没结下大梁子??他们自有意识开?始,就知?道?和哪些人是生死仇敌,谁见?着谁,都想除之后?快。
可这其?中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想做就能无所?顾忌去做的。
温流光真?出了事,别的不说,会?不会?开?战都是后?话,就说眼前的,温家圣者肯定不会?让陆屿然进传承进得如此?轻易。
温禾安拉着陆屿然回到内室,她将床幔全部扯开?,舍弃了那张椅子?,脱鞋上床,屈膝坐着,将他也拽上来。
陆屿然皱眉,问:“还有什么。”
温禾安眼睛睁得圆,骨架小,挨着他臂膀,两人靠得特别近,近到呼吸都浅浅拂在一起,她很仔细地看他的表情,像不知?道?自己在火上浇油一样,道?:“有很
多。”
她仔仔细细地回忆,再告诉他:“我才修炼时,圣者让温流光与我对战,我打不赢她,她有时候会?将鞭子?烫红了跟我打,有一次我没防住,被她打到了手。”
说着,她将衣袖卷起来,给?他看自己的手肘,那里皮肤很白,修士身?体强悍,恢复能力也强,其?实痕迹没留下什么,凑近了看,只有一点?浅浅的疤。
温禾安还问:“能看到吗?”
陆屿然用拇指指腹摩挲着那片肌肤,睫毛垂下,用实际行动回答她。
他真?应下,温禾安唇边慢慢提起点?弧度,又将裙摆掀到膝盖上,指了指自己双腿:“后?来我能打赢温流光了,一次意外,两败俱伤,圣者不准我找医师,让我拖着被敲碎的腿跪了很久。”
陆屿然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衣裙和袍角糅杂在一起。
她不让他找温流光,也不需要,当年打她的那根鞭子?已经被她逼得自毁,温家圣者也总会?付出代价。她心里窝着团注定不可能中止的火,烧得她死去活来,所?以贪婪放肆地想在他身?上汲取一些东西,才能将她的理智一点?点?又拉回来。
陆屿然亲她。
唯有疼惜。
温禾安脸颊洇红,满意地放下了衣袖和裙边,看着他说:“阿枝说帝主传承开?了。”
“嗯。”陆屿然并不否认:“昨天?开?的。”
“我想再等等。”他用指尖蹭蹭她的脸颊:“知?道?你做了准备,但你一个人,在王庭的地盘上面对圣者,我不放心。”
温禾安告诉他:“我可以,我说服了阿枝,她现在和我是一伙的。”
陆屿然深深看着她,动了动喉咙:“再等两天?。”
他伸手碰碰她的手肘,又覆在她的膝上,声音缓然:“才给?我看过,现在又说没事了?”
若是商淮在这里,听到这样的话,大概又是满脸无法形容的神色,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这可是帝主传承,你自己掂量掂量。
是。
这可是帝主传承,“帝主”二字,是巫山心心念念,最为渴求的东西。
“热闹都留在了云封之滨,你现在去,会?少?很多事。”
天?都和王庭不可能顺顺利利让陆屿然得到那座传承,他们在乎得要死。
“现在局面瞬息万变,帝主若是在秘境中给?出预警,我们也好提前应对。”温禾安在他耳边低喃,给?下一颗定心丸:“我尽量不让自己受伤,也不恋战,将人救出来就走。”
陆屿然止不住用指根摩挲了下她的手肘,最终说:“我明天?走。”
翌日?一早,温禾安在身?边人起身?下榻时醒来了一会?,陆屿然弯腰问她拿了样东西,又抽走了灵戒,让她接着睡。
温禾安醒来后?去见?了凌枝。
凌枝没睡好,摁着发痛的太阳穴撇嘴,见?着她就将四方镜拿出来,控诉说:“一大早,天?不亮,陆屿然突然给?我发了消息,让我必须为你单独留一道?空间术保障你的性命,作为条件,阴官家往日?欠他的债一笔勾销。”
说罢,她打了个哈欠:“他也真?舍得——这不,我还债来了。”
温禾安动作微顿。
“还有呢。”凌枝没来得及扎辫子?,散着发,略弯曲着有点?弧度,“我和商淮对了一下账,陆屿然这次走,就带了商淮和几名长老,剩下巫山所?有的力量都留在云封之滨了,由幕一打头带领,听你的命令。”
凌枝当真?十?分不解,她朝温禾安诶了声,问:“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什么误会?,怎么感觉你弱不禁风似的。你打温流光打成那样,他也是见?了的呀。”
温禾安想起昨夜自己说的那些话,又见?凌枝捧着脸腮,说:“不过,还算他人不错,也不枉你用十?二花神像哄人。”
“这你都知?道?了?”温禾安缓缓弯了弯眼。
凌枝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才一口,动作便停了,她的眼睛和空间术都是世间奇迹,此?时看向温禾安的房间,很是难以置信地捂了捂眼睛,清脆的声音里明显有了情绪起伏,愤愤的嫉妒:“你的塔要被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