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阁三楼之上?的雅间全由隔音的晶砖铺就, 内嵌灵珠,香球,四面设有立柜, 立柜上?摆着形状各异的?白瓷, 技艺精湛,巧夺天工,最中?间一尊菩萨手中垂落的披帛如水如绸,处处细节皆给人宁静平和之感。
雅间视线开阔,推门进去?便是一面窗, 窗下摆着张黄梨木案桌,案桌上?铺着崭新的?, 未曾动用过的笔墨纸砚。除此之外,偌大的桌面空无一物。
显然, 自打这家珍宝阁开设以来, 这间雅间不曾动用过。
屋内没有布置珠帘与屏风,因此温禾安一踏进来?, 便在?桌前看到了故人。
听?到动静, 俯首案桌的?人抬起头?,看向温禾安。
这是个?长相温柔似水的?女子, 挽了个?半定半散的?发髻,云鬓雾鬓,一身连珠团花月白锦纹的?裙衫, 外罩层轻纱,眼波流转,秋水盈盈, 顾盼生辉。
隔着一层幕篱与陌生的?蝉兽皮囊,她仍在?细细地看温禾安, 尤其是她描得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眼睛,半晌,在?她眼中?捕捉到一线熟悉情绪,凝声道:“果真是你。”
她起身,抬手示意案桌对面摆上?的?八仙凳,道:“二少主,请坐下谈。”
女郎们适时进来?烹茶伺候,复又欠身出门,将门合得严严实实。
温禾安不置可否,她朝林十鸢颔首,拉开凳椅从容自若坐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未看滚热的?茶水一眼,话音很淡,仍是从前那般姿态,好?像专程赶来?叙旧:“你以为会是谁?”
林十鸢闻言莞尔,温声道:“转念一想后就不觉得是别人了。那个?符文,我只给二少主一人看过。”
“只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唇角微掀,话音一转,仍叫人如沐春风:“天都与王庭同时发出通缉令,二少主这个?风口出面,风险不小。”
“形势所迫。”
温禾安掀开自己的?幕篱,露出一张叫林十鸢全?然陌生的?假面,她不关注别人如何看自己,只是她谈判时,向来?习惯于观察他们的?细微表情变化。
她伸手触了触茶盏试探温度,眼睫微颤,轻叹一声,好?像知道林十鸢要说什么一样,分析:“现在?将我抓了送给温流光或江召,对你而言,没有太大的?好?处。”
林十鸢脸上?笑意不散,也不应这话,反而忆起往昔:“这二十年间,我三次郑重请二少主入局,想要达成合作?,二少主三次拒绝我。坦白说,这是我迄今为止谈过最失败的?交易,如今想起,仍叫人觉得挫败不已。”
这话的?意思真要深究下去?,大概只有一种意思:你大权在?握时我几?次三番想促成合作?,你全?当玩笑,置之不理,如今四面险境,身受追杀,自身难保,又有什么资格再与我谈往日的?合作?。
温禾安面色并无变化,她这人好?像在?什么处境下都自有种泰然自若的?姿态,无视挖苦,也不沉湎吹捧,时时事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当即只是颔首,脊背微靠在?背椅上?:“天都内外三十三座仙山,十五州城,人员交系,错综复杂,我身在?这锅乱粥之中?,尚且自缚手足,怎会再想去?淌林家的?浑水。”
她与林十鸢对视,心中?想法无意隐瞒:“林家内部派系斗争,比之天都也不遑多让吧。”
林十鸢眉心微动,并不辩驳。
温禾安与林十鸢交情不算深,但也不浅。论?名声,论?实力,林家自然比不上?三大世家,可财富之名却?遍传九州,九州修士人手一块的?灵庄腰牌是他们的?,开遍所有繁华州城的?珍宝阁,也是他们的?。
当年温禾安掌管内外十五城时,林家出面找来?谈增开珍宝阁事宜的?,就是眼前这位林家大小姐。
温禾安对她印象颇深。
林十鸢是现今林家家主第?一个?孩子,她出生时家主与夫人感情决裂,对这孩子也无甚感情。拥着泼天财富,他随性风流,在?外有数不尽的?红颜知己,渐渐的?,带了不少孩子回家。
林十鸢有十几?个?亲缘淡漠的?弟弟妹妹。
她从小展现出了不凡的?经商天赋,灵庄与珍宝阁的?数次改良方案里都可见她的?手笔,只是人都偏心,比起这个
?只有才能却?没有父女感情的?大女儿,林家家主更喜欢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小儿子。
随着孩子们日益长大,开始争权夺势,林家家主暗中?为小儿子保驾护航,及至十年前,他将林家最大的?财富来?源一分为二,分别交给了自己的?大女儿与小儿子。
林淮负责灵庄,林十鸢负责珍宝阁。
剩下的?子女们不甘心,想尽办法谋取财富,上?蹿下跳,闹出不少笑话。忽有一日,他们中?的?三四个?以各种离奇的?方式死?去?,剩下五六个?一夜之间全?疯,只余下一个?安分守己的?,见势不对紧忙领了自己的?那点东西分府别住,和主家再不往来?。
这般风雨齐至的?手段,出自林十鸢。
在?了解内情的?人看来?,这番动作?,多少带着愤懑不满的?意思。
谁都知道,灵庄与珍宝阁虽都是林家声名赫赫的?产业,可性质全?然不同,几?乎所有的?修士都会选择将大部分身家存在?灵庄,因为独特的?气息识别功能,可以防贼惦记,至今无有取代之物?,就算一成不变也能独占鳌头?。
珍宝阁则不然,各大州城,卖修士所需物?品的?地方数不胜数,若不思进取,不做改变,甚至不需要十年二十年,就能被雨后春笋般的?后起之秀取代。
林十鸢不是个?如表面那般不争不抢,人淡如烟的?性情,她从没打算将自己费心改进,几?度拖到身体昏厥的?灵庄拱手让给自己的?弟弟。
所以她想和温禾安合作?。
只是被拒绝了三次。
她抿了口茶,含笑问:“二少主现在?改变主意了?”
“没有,但形势所迫。”
她算了算时间,手掌搭上?冰凉的?桌面,无意如此来?回试探,平铺直叙地说明来?意:“林大小姐,来?聊聊吧。从林家本家到萝州,传送阵都得走一个?时辰,若是没有合作?的?心思,你自然不会理会。”
林十鸢朝她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二少主请讲。”
“我修为被封,需要三名九境强者解开禁制。”温禾安稍稍倾身,迫近她,声音分明字字冷静,却?字字充满诱惑:“事成之后,我欠你一个?条件,天都会助你做你一直想做的?事。”
“被天都放弃的?人,想重新回去?获得支持,这并不容易。”林十鸢不客气地道:“或者说,几?乎没有这个?机会。”
“怎会没有?”
“温流光得势,陷害我,追杀我,多年纠葛,我与她之间唯有死?亡可泯仇怨。她若死?了,你猜温家会如何做?”
林十鸢脸色微变。
温禾安站起来?,面朝阖紧的?窗户,伸手拢了拢自己的?毛边衣领,想被风吹到一样,低声咳了几?声,眼睛却?仍澄亮明净,叫人觉得水洗一样的?舒服:“我十二岁修行,十八岁连推四境,闭关数十年,出关后破入九境,九州战力榜排行从未跌下前五,温家失去?温流光,便只有我。”
“天都年轻人数以万计,唯有我可以对抗陆屿然与江无双。”
“他们别无选择。”
温禾安是那种若是时间充裕,能和对方磨到茶过几?盏,笑吟吟只听?不说话,可若是时间不够,便大刀阔斧,力求快刀斩乱麻的?做派。此时将手撑在?桌面上?,指骨因为承受力道立刻变幻色泽,干脆利索地下了一计猛药:“若你还下不定决心,我就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林十鸢眯起眼睛。
“你弟弟林淮,在?几?月前投奔了温流光。”她在?林十鸢目光一凝,几?乎脱口而出“不可能”时,伸出食指点在?唇上?,止住她的?话音:“确实,三世家不会插手林家的?烂摊子,就如我这二十年里三次拒绝你一样,可你弟弟这次砸了重金——他允诺给出灵庄两成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