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霭进了祁言礼的宝马。
方知悟的保时捷紧随其后, 两辆车在冬日空荡无人的街头停下。
由于?先?前大?开着窗户,池霭在坐进去的瞬间感受到了无孔不入的寒气。
她不由得沉默拉紧了大衣上的系带。
捕捉到这点细节,视线僵定在?对方面孔之上, 陷入执拗状态的祁言礼才仿佛突然有了对于?外界冷热的感知, 他连忙升高车窗,按下开启空调的按钮。
与此同时,池霭伸手调亮车壁上方的阅读灯,明亮温暖的光线自两人的头顶倾泻而下。
失去了朦胧黑暗的笼罩, 在?这种近似人群焦点的模拟照明中, 她的神色恢复到长大?成人后与祁言礼初见时的状态, 和缓而克制地询问?:“言礼,你找我有什么事??”
祁言礼读懂这种温柔对于?池霭而言,是种不动声色的拒绝。
纵使?做好了一切重头再来的准备,但亲眼所见这种疏离,他的内心还?是无法做到表情一样平静。他避开池霭的目光,将胀痛发烫的手掌向下贴紧光滑冰凉的座椅皮面,而后垂落头颅, 诚恳道歉:“霭霭,一直以来, 我都欠你一句对不起, 有些事?情, 是我隐瞒了你。”
池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好, 我原谅你了。”
她的语气如此轻描淡写,轻描淡写到对方这句迟来的道歉似乎无关紧要。
意识到这点的祁言礼将头垂得更低, 他悄然深吸一口气, 用更加低微到尘埃里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不打算原谅我了……可是,能不能请你听我说完我不得已这么做的理由?”
“好啊, 那你说吧。”
随口说完,对于?理由兴致缺缺的池霭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车顶。
她半仰面孔,用手指拨弄着漆黑的旋钮,调整起车内过度刺眼的亮度,
得到应允的须臾,祁言礼的脑海被千言万语笼罩,倏忽不知从何说起。酝酿了足足半分钟,他才缓言道:“卓际公司的实际拥有者,其实是我。”
那头,池霭终于?调到了差强人意的亮度,她双手抱臂,身?体?放松下来,又侧过头去看着街道萧条的夜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局外人。
“这些年,父亲虽然暂定了我为继承人,但实际上他仍然牢牢把控着所有的权力。我不想再过胆战心惊讨好他,生怕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的日子?,所以暗自策划了许多事?情。”
“成立卓际壮大?自己?的实力,筹谋其他的利益和发展只?是第一步,为了探知父亲的喜好以及公司内部的变动,我又先?后送去了很多个女人接近他,成为他的情/妇,替我做事?。”
“我想让他游走在?众多女人之间?,过度损耗身?体?,逐渐感到疲倦和力不从心。”
“对不起……我知道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想法行为,可是我没办法不恨我的父亲,不恨我的母亲,不恨我的兄弟姐妹,不恨一切血脉亲缘关系。”
“每天睡醒睁开眼睛,我都幻想着放一把火把整个祁家焚烧干净……没有任何束缚阻碍,我只?是祁言礼,我想自由地呼吸,和你并?肩走在?阳光下,将来组成幸福有序的家庭。”
“霭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从没想过要利用你,我只?是怕计划万一不成功,作为知情者的你也会遭到波及。”
祁言礼反反复复说了很多句对不起,配合着他下颌冒出青色胡茬,眼眶微微凹陷的英俊面容,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情不自禁生出想要原谅的怜惜感。
始终沉默着的池霭亦在?他的剖白中转过了面孔,望着他头顶漆黑的发旋,轻声道:“不只?是为了保护我,还?有一个原因,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不愿意说。”
闻言,祁言礼呼吸一顿。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池霭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
池霭接过他的话题:“还?有一个原因,你根本?不相信我会全盘接受真实的你,感情上不道德的阴影,可以美化为用情至深的产物,假设利用的好,或许还?能得到他人的怜惜。”
“可人性?上的不道德,便是一个人最?黑暗的所在?,它隐藏了许多不可暴露在?阳光下的秘密,如果被人知道,或许会遭到厌恶疏远,也有极大?可能会成为来日伤害自己?的把柄。”
“是这样吗,言礼?”
池霭歪了歪头,注视着青年本?就苍白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
“不是的、霭霭,不是……”
“我从来不担心把真相告诉给你,你会以此作为把柄攻击我。”
祁言礼顿了顿,用骨节瘦削的双手捧住面孔,有断断续续的嗓音,从他的指缝中一点一点露出,“我只?是害怕你知道我是一个对自己?的骨肉至亲都下得去手的人,会对我感到害怕,会觉得我冷血无情、自私自利……再也不想和我产生一点交集。”
池霭遗憾地说道:“我给过你很多机会把真相说出来,可惜你都没有。”
“你说过,感情的不道德和人性?的不道德,是不一样的对吗?”
祁言礼强忍着胸口的苦涩慢慢回应,“我很想把我的心,我的骨头,我肮脏的血液都剖开来给你看,可我又怎么能够一意孤行地把你绑上我这条随时有风险沉没的船?”
“同时,阿悟就算有千不好万不好,可是他的家庭和我的家庭相比起来太过幸福正常,我清楚你是个讨厌没完没了的纠缠和事?物超出自己?掌控的人,如果你知道我身?上有这么多束缚和不得已,我很难不去想象你会嫌弃太过麻烦,就此把我丢弃……”
在?很多情景之中,池霭都会认为,她同祁言礼是相似的人,而相似的人身?上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在?什么情况下都要藏起自己?的脆弱,尽力活得体?面。
此时此刻,他舍弃了这种体?面,坦诚自己?的掩饰、自己?的阴暗、自己?的患得患失。
池霭不止一次想过,若哪一天祁言礼真的做到毫无保留,她又会怎样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