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好吗?”他说, “你从前说,即便朕放你还俗归家,你也无?家可归, 如今朕将你的旧宅还给你,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不好吗?”
“不好。”萧沁瓷神色淡淡, 直言了当的拒绝,“不是有片瓦能遮风挡雨就叫家的,家字里面更重要的是同住在在一个屋檐下的人。”
她已生了厌倦。厌倦再和皇帝这样无休止的虚与委蛇,他明知道她要什么,却?始终不肯给。
皇帝要她住回宣阳坊的旧宅,这里紧挨太极宫,随时?处于他的监视之下,这样?的安排再符合他的心意不过, 可对萧沁瓷而言算什么呢?她不过是皇帝养在宫外的外室罢了, 同这宅子一样,见不得光。
他凭什么、凭什么要萧沁瓷委曲求全?
“你觉得人更重要, ”皇帝说,“那朕陪你一起住在这里如何?”
萧沁瓷像听见了笑话:“您陪我住在这里?”
“只要你愿意,朕就可以是你的家人。”
“您想做我的兄长吗?那我现在就可以叫您一声哥哥。”她故意说, “陛下, 别说什么陪我住在这里的话, 你我都知道这不会是真的。”
“倘若我答应了您, 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我被?您金屋藏娇在这里, 等?着您心血来潮时?的临幸,此处离兴安门那样?近, 您过来时?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就这样?日复一日, 直到有朝一日您厌倦了我,再随手将我打发掉。”
“陛下,我不会做您的掌中玩物。”
“那你想做朕的皇后吗?”皇帝低声问,语里有诱惑的嫌疑。
他们终于谈及到这个话题,皇帝头一次挑明了问她,他妄图用自己?的真心而非权势来打动她,在朝晖楼、在湖心亭,他以为他打动她了。
那是他的错觉。
“我想,就能做吗?”萧沁瓷反问。
她没有欣喜和紧张,夜雪敲窗,静夜中她好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冷冷的嘲笑。
还不够。皇帝这样?问她,不是低头,仍是高高在上?的暗示。
他喜欢她,就应该是他想要娶她做妻子,李赢是亲王,萧沁瓷就该是正妃,他是天子,她就该是皇后,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来问她,看?似将主?动权交给了萧沁瓷,实则他仍是没有承诺,萧沁瓷说想,他就会让她做吗?
皇帝搞错了一件事,是他喜欢萧沁瓷,而萧沁瓷不喜欢他。
“只要是你的愿望,朕总是尽力满足的。”皇帝正色,情话说的真是真挚动人。
可萧沁瓷不会忘,在朝晖楼上?时?,皇帝已经无?言拒绝过她一次了。
尽力是个不够完满的词,萧沁瓷不喜欢。
皇帝还在等?着她的答案。
“不想,”萧沁瓷轻声回?答,眼里很静,也很深,“陛下,我不想。”
失望,巨大的失望朝皇帝袭来。他几乎疑心是自己?想错了。
在感情上?他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游刃有余,他是个笨学生,尽力摸索也猜不透心上?人的心思。
唯有在亲吻时?他能短暂攻破萧沁瓷的防御,他喜欢她的失控,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是真实的。
被?强迫时?的不喜,舒服时?的回?应,若有似无?的引诱,紧张、沉溺、不安……每一个细小的情绪都能被?他捕捉到。
他以为他等?到萧沁瓷的软化了。他从没想过那也许是她的敷衍。
她为什么还在拒绝,他还有哪里做得不够?还是说喜欢真是一件不可捉摸的事,他可以见一眼就喜欢上?某个人,但也有人无?论如何就是不喜欢他。
“陛下,您问我想不想做您的皇后,那您想做我的夫君吗?”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皇帝敏锐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区别,但他还没有想到,他在感情上?真是不聪明,所?以只能被?萧沁瓷牵着走。
“朕想。”他明知道萧沁瓷的问题不会这么简单,可他还是说。
“您想要,我为什么就要答应您呢?”萧沁瓷淡淡说,“我原本也不缺一个夫君。我不喜欢您啊,陛下。”
他被?这句话伤透了。
她不喜欢他。
萧沁瓷对他说过很多?谎言,他总是无?法?分辨。唯有这一句,他无?比笃定?是真的。
……
萧沁瓷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她在门前站了许久,最后说:“陛下,您答应会让我去方山的,这处宅子给我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还是要谢谢您,有许多?东西,我以为我已经忘干净了,没想到其实还记得。”她不复刚才初进这里的沉郁,神色如常。
“朕既然已经送给你了,就不会再收回?去,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不想将这座宅子留在自己?手上?吗?你能想见以后会有旁人住进你的屋子,坐你坐过的秋千吗?”
萧沁瓷骨子里同他一样?,是个占有欲极其强烈的人,她的东西,都不会愿意和旁人分享的。
萧沁瓷一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朱门青瓦,残灯照影。她没有再回?答。
……
三月才至,长安便有春信,宫内民间在寒食节吃了两日冷食,又扫祭先祖,哀切的心情一过就开始游春赏花,乐此不疲。
萧沁瓷在初八这日离开太极宫,皇帝这几日都在西苑潜心修道,敬告天地,萧沁瓷离宫前去拜别皇帝,皇帝没有见她。
萧沁瓷也不强求,她离开得悄无?声息,倒是那位庞才人送了她一程,不起眼的车架出?了太极宫,离了长安。
方山离得远,春日多?雨,路面泥泞不堪,萧沁瓷的车架陷在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