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9月1日,谢芷兰正在家里收拾行李,她考进了京市理工大学材料专业的研究生,准备搬到宿舍去住。对于即将到来的校园生活,她还有些期待。
何姐拿了一床新的被单被套过来,“我前两天去东风市场给你挑的,都过水了,你过去直接换上就行,这个天带一床小棉被就好,等天冷了,你再回来拿一床。”
谢芷兰接了过来,样式是浅红和白色相间的格子,摸着还挺舒服,像是纯棉的,“谢谢何姨。”
何姐笑笑:“我刚炖了冬瓜排骨汤,吃了午饭再去吧?咱们离得近,用不着去那么早。”
谢芷兰笑道:“还是早点去吧,和同学们熟悉一下也好!”
何姐点头,“你说的对,要一起生活三年呢,芷兰,你要是在学校里住得不习惯,就回来住。学校里的伙食,也不知道怎么样,要是不合口味,你就和我说,我给你送饭去。”
谢芷兰有些好笑地道:“何姨,不用,我没那么娇气。”
何姐刚想说她以前多挑啊,想想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芷兰在西北生活的几年,也是什么累活都做的。微微叹了一口气,摸着她的胳膊道:“咱们现在都在京市里,你没必要苦了自己。”
“我知道的,何姨,上学可不算苦。”谢芷兰觉得,能够重新到学校里上课,就像是一场美梦一样。
俩人提着行李箱,从卧室里出来,就看到谢镜清正在看报纸,谢芷兰随口问道:“爸,有什么新闻吗?”
谢镜清指给她看道:“华越形势比较紧张,那边大规模驱赶华侨,我担心这么下去,你森哥那边,又得出任务了。他这些年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少。”他出事之前,林森经常和他大小腔,指着他鼻子骂都有过。
但是他一旦落难,也是这个侄子,担负起了他和芷兰的生活,前几年,如果没有林森在中间回缓,他能不能顺利活到十年以后都难说。
更别说,他的小女儿平平安安地度过了那一段至暗的时期。
人都是将心比心的,虽然以前谢镜清也很关心这个子侄,但是现在更是将他的事,事事放在心上。
谢芷兰把报纸接过来看了一下,也有些担忧。还是何姐道:“这事啊,咱们担心也没有用,森哥儿是国家的兵,看国家怎么安排吧!”
又和谢镜清道:“今天芷兰去学校报道呢,我们一起去送一送?”
谢镜清立即站了起来,“是该去送一送!”
谢芷兰拉住了俩人道:“不用,我都三十五的人了,还要父母送着去上学吗?叫同学看到都怪不好意思的。”
谢镜清笑道:“一起去吧,今年是国家恢复招收研究生的第一年,我也想看一下现在学生的生活状况。”
路上谢镜清和女儿道:“你这几年全脱产学习,要是钱上面有不趁手的时候,要和爸爸说,”顿了一下又道:“你陪爸爸吃了很多苦,爸爸希望你后面的人生能够平顺一点。”
谢芷兰给他说得眼眸微湿,在爸爸下放之前,她和爸爸少有这样说心里话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是忙着工作,小部分的时间里,他在她的生活里扮演的也是严父的角色。
“爸,你放心,我知道的。”
一个小时后,三个人就到了京市理工大学。
领了入学材料,就由师姐带着去了宿舍。宿舍是四人一间,谢芷兰到的时候,宿舍里已经有两位同学在,年龄都不小,1966年之前上大学的人,今年怎么都有32岁了,谢芷兰这年纪,在同学们中间尚不算大。
两位同学一个叫李若,一个叫王素秋,都已经有孩子了。得知谢芷兰还未婚,李若笑道:“那你可比我们好,没有家小的拖累。”
旁边不知是她婆婆,还是母亲,微微皱眉道:“这个年纪还不结婚,家里人急坏了吧?姑娘,我家还有一个侄子刚刚没了媳妇儿,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谢芷兰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倒是何姐听了这话,立即就有些不高兴地道:“这事就不劳大姐你操心了,我们家的女儿,我们自己都不着急,外人急什么?她爸也不愁没有子孙养老送终的,她结不结婚,我们家还真没当回事儿。”
先前开腔的婶子,立即面红耳赤,望着何姐,喃喃道:“你家这也,这也……”半天没有找出合适的词来。
李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何姐道:“阿姨,对不住,我婆婆就是老式的想法,没有恶意,您别往心里去。”
何姐可不惯着她,“没有恶意,开口就给人家没结婚的姑娘,说一个鳏夫,怎么好意思的?”
李若婆婆见这人这样强势,气势上不觉就落了下风,轻声道:“大姐,你真别介意,我看这姑娘长得好,又有学问,就想给我侄儿介绍介绍,真没别的意思。”
何姐没接她的话,而是问道:“你侄儿什么条件,什么程度的文化水平?多大年纪?”
那人忙高兴地道:“高中毕业,在我们那的水利局里当工人,单位待遇可好了,今年36岁,有个孩子,但是我嫂子给带,以后不会影响小俩口生活。”
何姐点点头,“我老家也有个侄女儿,守寡带着两个小的,小的以后也可以跟着爷爷奶奶过日子,今年38岁,样貌好得很呢,我看你家这侄儿就不错,不如你介绍介绍?”
李若婆婆一时哑口,半晌才道:“这……这不好吧,这各自都带着娃,日子怎么能过到一块去呢?”
见何姐脸色不好,又忙描补道:“这媒,我还真不好做,不然我嫂子得骂我缺心眼子。”
何姐好笑道:“我看你心眼子可一点也不少,逮到一个未婚的女研究生,就想给自己侄儿介绍,你也不看你侄儿够不够得上。”何姐对上这人一脸的算计,心里就有些来气,不说她家芷兰的家庭,就是芷兰本身,也是多好多优秀的姑娘啊,不就没结婚吗,随便什么人张口就来埋汰人。
两方闹到这程度,李若只好和谢芷兰道:“谢同学,真是对不住,还请你劝劝。”
芷兰“哦”了一声,转身和何姐道:“妈,别吵了,人家说归说,左右和我没什么关系。”何姨这时候在吵架,谢芷兰不想在外人跟前,堕了何姨的气势,就喊了一声“妈”。
这声“妈”,倒把何姐喊懵了,怔怔地看着芷兰,又转头看谢镜清,见他微微笑着望着她,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没听错。
临走的时候,何姐叮嘱谢芷兰道:“伙食要是不好,就和我说,我有的是时间,可以给你送饭,要是住不惯,咱们就回家住。”她第一天就和芷兰室友的婆婆吵架,怕人家以后给芷兰穿小鞋。
但是何姐却是一点都不后悔的,再来一次,她还是会给李若的婆婆没脸。
谢芷兰微微笑道:“知道了,您和爸不用担心,要是住不惯,我就回家去。”
谢镜清也和女儿道:“刚才的话,你不要放心上,我们尊重你的想法,你按照你的意愿来生活就好。”谢镜清自认自己在婚姻上,没有给女儿做出好榜样,对于女儿的选择,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谢芷兰轻轻点头,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和她说,他的态度。她三十五未嫁,确实是一件很招眼的事,但是她这辈子确实没有成家的想法。
就是想不到,她都逃到学校里来,还能遇到这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
从芷兰的宿舍楼出来,何姐就忍不住哭了。
谢镜清拍了拍她的背,“何姐,这些年辛苦你了。”
“镜清,你怎么说这话,老太太和老首长都对我有恩,再说,谁进城当个保姆,还捞了个研究生当女儿?是我的福气。”又有些担忧地道:“我今天就这么和人家吵架,会不会让芷兰难做啊?”
谢镜清摇摇头,宽慰她道:“芷兰的性格,要是不想让你说,当时就开口了。没事,就是个学习的地方,她要是实在住不惯,回家住也行。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