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凭静静等待着, 先前她在寺庙中与那位善解人意的将军相遇,对方却只说自己姓郑,在太子麾下任职。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兄长, 兄长却并不识得什么姓郑的将军。她想或是那人职位没有那么高,或是他本是别部将领, 因要北上讨伐, 太子督中外诸军事,报在其麾下总是没有错的。因此她想,这位车骑将军执掌秦州, 或许知道也说不定。她之所以敢这么问,只觉得这位车骑将军谦和心善, 而且听他的声音,真的和那位郑将军很像, 不自觉地就生出了亲近之感。
陆归当时本是扯谎,事情过去两年了哪里还记得, 苦思冥想也找不出哪位将军姓郑。感受到眼前公主似乎有些焦急,陆归也不好随意敷衍, 遂问道:“公主可知道具体名字?望公主不要怪臣唐突, 郑姓也是关陇大姓,莫说是整个西北,单是雍州境内便不知凡几。若公主知道名讳, 臣回头去请各州吏员查找军将名籍,一定能够找到。”
“我不知道那位将军的名字。”雁凭的声音似乎很轻很柔地退远了些,“只知道他在太子麾下任职还是前年的事情, 人很年轻, 说话温雅,脸也生得匀细。”她想着, 若是描述的细致些,似乎就能缩小查找的范围了。
陆归听完不禁心里一乐,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将军,就被惦记了两年,看来太子对这个情窦初开的妹妹实在缺乏关心啊。他觉得公主这一番的小心思有些可爱,但毕竟公主日后婚事并不由她自己做主,她的父兄绝对不可能让她随随便便找一个姓郑的名不见经传的将军嫁了,倒是她那个不怀好意的未来嫂子有可能愿意促成此事。
“他……他是不是战死了。”雁凭听陆归许久不再言语,以为他知道了什么,不肯告诉她,心里焦急。原本拿在手中的团扇一寸一寸地向上挪着,遮住了小半张脸,意图让人窥不到神情,眼泪却已不自觉地在眼眶中打起转来。
“啊,不是。”陆归下意识地回了一句,然而想到公主日后终将嫁人,人选也必是在荆江一带。若是公主自己不大愿意,那荆江人家为求娶公主,就只能献出更大的郡县为公主请封汤沐邑。旁的不说,如今陆家的一众兄弟包括自己在内,封邑都在荆江一带。近日,陆昭也借着录尚书事之便,加大了对荆江地区的军事投入,陆家也纷纷出资开垦田亩,建立坞堡。为了日后少割些肉,他今天还真必须帮着公主开解开解。
“不过战场杀伐,刀剑无眼,十人……”陆归觑着公主的神色,见那双远山眉忽然微蹙了一下,便赶忙道,“九还。”
团扇后,雁凭不知怎的,只觉心里一软,竟笑了笑。
陆归见公主的情绪似乎有所平缓,便继续道:“西北行军不易,冬季风寒,夏季日晒,且毗邻国境,多有战事。因此将士们也大多在此地安家,娶当地良家女,平日屯田耕作,战时披甲上马。郑将军可能也已安家边疆,娶妻生子,轮休时回家抱着郑猫儿郑虎头。”
雁凭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陆归却捕捉到了,连忙道:“公主看,有的时候人还是不知道名字要好些。”
雁凭却道:“猫儿狗儿,煞是可爱,足见父母怜意。我倒觉得自己的名字和他们相比,反而没什么意思。”
陆归道:“陛下深意,臣不敢揣测。但即便寻常人家凭空拣择,臣也觉得,无论是雅言还是俗语,无论是给予厚望还是给予祝福,都需要自己去诠释演绎。”说完指了指天空,“好比雨有千种,嗣宗诗是‘嘉时在今辰,零雨洒尘埃。’,有迎客之喜。张华诗是‘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有处世之悲。雨绝云,细看是分离诀别之泪,远观则是天地相聚之相。雨成流,佛家是皆归无常之理,我云却是万物相聚之情。臣虽不知陛下为公主取名深意,但也知道归信凭雁寄,尺素为鱼藏。这些都是极有深情的寓意。”
雁凭听了有些愣怔,只觉得这样的开解之语温柔入心,竟太过熟悉。正要待细问,却听到因兰等人回到亭内的声音。“公主,雨似乎是小些了,油毡已经铺好了。公主是否要现在回宫?”
雁凭此时也不好再逗留,更不敢细问:“那便先回宫吧,别让李媪等的急了。”然而在转身之际,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对陆归道,“车骑将军,猫儿和虎头乃是我世祖为嘉儿所取姓名,还望将军日后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