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旬休, 陆昭与彭耽书一早起来,欢天喜地上了回妆,便叫粥来吃。陆昭与彭耽书在署衙内行走, 皆不著胭脂,借着旬休描眉画鬓, 也算是忙里偷闲的小小趣味。
厨房里来了新厨子, 烧得一手靓粥。凉州食材稀少,肉类通常不过鸡羊两种。厨子自取了肥鸡,胸脯肉用刮刀细细刨成腻蓉出来, 下锅用鸡汤烹好。待陆昭与耽书二人梳洗完毕传膳,方才将细米粉、火腿碎、松子肉等入汤锅, 翻勺搅匀,端承上桌。又有腌冬芥、酱石花、炒三果等几样小菜。
二人围坐在窗前暖阳下, 鸡粥细滑,小菜开胃。陆昭与彭耽书皆是在中枢出入久的人, 因此即便是在饭桌上,开口闭口也少不了谈及人事。
彭耽书夹了一箸冬芥, 仍不忘自家事:“上回捐粮授官, 官事未定,昨日分州诏书下,我大兄迁了北凉州别驾, 今天到金城,后日晚上家父设宴,想请中书, 中书来不来?”
州别驾虽可朝廷任命, 但大多时候仍是州府征辟。先前在陆昭与王济的运作下,已有令征辟不就三次这将永锢不录, 如今各家任官,若无大是大非或鲜明的立场问题,只要合适,基本都会应下。既没有了三辞三授这种故作姿态,也就减少了不必要的往来沟通与书信传送的时间,可以说因这一封诏令,整个行台的行政效率有了显著的提高。
对于陆昭来讲,前期通过清望来捧顾家上位这一手段已经用过,但并不意味着她本人对于这种方式普及与世的认可。引南人入朝用此法是眼下时节的不得已为之,但渐渐复兴的阿世之弊也要有所打压。因此借着这一道政令,将官职的流通性提高,虽然为寒门提供了诸多渠道,但世家也更勉于任事,这对于世族执政长远来看,可谓所获甚多。
邓钧征辟彭通之子彭烨自然不需要通过中书,陆昭没出过这份任命诏书,闻言也是惊喜,毕竟邓钧已任北凉州刺史,愿意与南凉州的彭家有所合作,从大局来说也是好事。
听彭耽书忽假正经地叫起了自己的官称,着实颇有几分亲近的意味,陆昭遂笑答:“你家相请,我自然是要去的。邓钧这次怎么下手这么快?”
彭耽书原本心情忐忑,毕竟是自己家先接了征辟,未曾与陆昭充分沟通。平心而论也是自己爹爹对于南北凉州合并之心甚重,欲以兄长继承此位。而眼下陆昭的兄长陆归领秦州刺史,也是要辟别驾,若以两家合作考量,兄长以此为任也更为合适一些。因此,彭耽书得到陆昭这个答案后,心中反倒忐忑:“昭昭觉得这个别驾一职是否合适?”
陆昭亦有所察觉,遂以郑重姿态放下碗筷,而神容恬然道:“耽书莫要以此为意,州府征辟,朝法国纲,进取任事也是世家之子应有的姿态。这几日寒门与世家隔阂渐深,无论是为门户计,亦或为西北稳定计,都是极为不利。邓钧既出面征辟,便是有缓和为善之意。地缘上讲,北凉州仍属你我两家之项背,实在不宜交恶。行台之政上讲,中枢亦不希望方镇行之过远,你我也需对中枢加以羁縻。”
“不过这一次邓钧下手太快,连我也是始料未及。你大兄乡闾表率,海内俊彦,是以令人渴才。”
彭耽书虽无门户之见,但前几日寒门以魏钰庭为首者与世族势如水火,连带着对邓钧也好感欠奉,因道:“既为培塿,理应承轻荑细草,自有天然韵致。何故强作崇岗,引松风鹤梦,而陷塌毁之危。”
陆昭听着彭耽书颇有韵致的怨词,把邓钧比作小土丘,把兄长比作松风鹤梦,愈发预感到之后的接风宴必然精彩。此时心中先觉得赴宴值了,强忍住笑后,也同样回以情报的交换:“邓钧既迁刺史,金城太守空出,再令世族补上恐勉为其难,张瓒已是确定备选,你也要让你父亲提前准备。”
先前陆昭举荐了祝雍,祝雍算不上第一流世族,且是武功出身,任护羌校尉也有数年之久,算是一种折中方式。不过元澈既未采纳,她也明白北凉州的实权岗位上是不容得世族染指了,算来算去也只有张瓒合适。魏钰庭机敏,当下便已写了荐书做顺水人情,想来不日自己便会收到拟招的消息。
金城太守既是张瓒,州府别驾取彭烨也是折衷之举。既可以与西北世家达成默契,亦不致太子等人过分抵触。
彭耽书会意,知她说是州府别驾补任一事,便先问了:“捐粮授官之事,顾郎君那里还未定,可是要去秦州?”
陆昭深知自己表兄虽有清标,却不善庶务。况且秦州眼下也没有什么好位子,一郡太守太高,一州别驾若是司州、雍州尚可,其余对于走清望路线的表兄来说则是弊大于利。可是原本空出的侍郎之位,又被太子强塞给了魏钰庭一个。
碍于资历、威望、姻亲关系等诸多因素,陆昭自己也不好把关陇世族挤兑出去从而引起内部的分裂不满。人事精微之处,实在马虎不得,陆昭只好从长计议,准备从三公手上做文章。
“或等回都吧。”陆昭既未有定论,也不好把话说满。
说话间,只听一个小内侍在外禀报:“武威郡苍松县令请降,殿下想请中书现在就过去一趟。”
彭耽书方才欲言又止,此时见小内侍传得急,也不好再作客流连:“太子既有令,你赶紧换衣服过去吧。”
片刻后,一只手从屏风中探了出来:“这几日你便住我这里,钥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