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兵悍绝非虚言,如今一方惨胜,一方惨败,太子与宗王未必不明白国力会在一次次攻城略地、对垒争锋中消耗殆尽,但是战斗依旧惨烈。这自然是维翰保国的表经贻范,亦是江山权欲的最佳诠释。
作为胜利者统帅的元澈来不及为苍生往者悲悯,此时在内衙中等待他的是一群摩拳擦掌的将军。这些急于上位者几乎不去管一群贱民的生死,征兵时期除外。但是抛开战场上严酷的生死铁律,对于他们而言,有战争就有意味着有良田美婢,俸禄爵位,这才是属于他们的诉求。
城破后,元澈就地修整,勒兵不进,因而金城玉京宫便成为了元澈的军府,内外亲兵把守,将士入内一律解剑。礼数虽然从简,但是等级之森严,防范之谨慎,毫不含糊。此时自王济、陆昭等两位中枢台臣已位列两侧,魏钰庭等则随之其后。右列乃是参战的各个将军,自车骑将军陆归之后,是以督军事之名参战的彭通,随后则是牛储、邓通等人。
殿内气氛不佳,金城鏖战六日,城破后诸将劫掠甚多,难以禁绝。对于屠城劫掠之事,身为战役主将自然不愿乐见,经由此时,原本朝廷可以吸纳的人口便要减半,而对于尚未攻克的武威等地,只会在之后的战役中奋死抗争。
然而凉州战役所涉势力也有不
少,车骑将军、南凉州刺史以及陇右各个军阀全体开战,而江东、汉中两地也作为此役后勤的鼎力担当,世家也不乏捐输之功。因此,各个势力都指望着攻破金城掠夺宫室,把前期的投入一口吃回来。门阀执政,朝廷式微,指望事后朝廷的封赏来填补所出,根本就是罔顾现实。城破后朝廷根本没有力量与立场,来堵住这些军阀张开的血盆大口。
而到了车骑将军、征南将军等级别的军事重镇执掌者,已经不是方方面面都完全听命于朝廷与太子的了。每个军府下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利益的割让与交互,姻亲同乡的包庇与共荣,位至高者,永远不会是在军营里热血沸腾思想单纯的大头兵。
现下,城内外的劫掠基本已经平定,王济即刻命令一众文员对金城死亡人数进行盘查清点。首先便是要将城中尸首移至城外,以避免滋生瘟疫。其次在各家认领尸首后,由掌籍者进行核对,最后将未有人认领的尸体烧掉。
这些事虽然都是王济这个尚书令来主理,但是元澈第一天便任命邓钧领金城郡守,而魏钰庭幕下诸多寒门文吏也随之调走,最后掌管户籍一事也就落在了邓钧的头上。最后,地方官员在县令等职事上,竟是大半寒门就任。
对于太子强行诏人整理凉州人口账本的时候,世家也在隐隐做出反抗。许多当地豪族在凉王的劫掠下流离失所,缺衣少食,逃至各地,而陇右各个世家也就借机收纳这些流民,纳为荫户。据陆昭所知,光一日在安定寻求庇护的北凉州豪族,便有数千人之多。而世族聚集,则难免要发声议政。
有人议论金城及定,凉王逃窜武威,已经不足为虑。眼下应集中兵马,准备下陇,收复京畿,以全忠孝。因此太子在此战中虽以布置得当、英勇善战而得名,在清望上着实不高。
人口分流两方,朝廷与世家即将酝酿新的暗战,而陆昭则把目光重新聚焦在粮食问题上。显而易见,今年凛冬即将有一场□□。
“陆中书,随后还要有劳制诏,分令诸公执掌地方。”元澈见陆昭对当下极为敏感的人口话题并不十分关注,反倒时而神游,便忍不住要吸引一下对方的注意力,“此番任命,中书若有拾遗,不妨言道。”
和陆昭相处日久,元澈也渐渐习惯了此人作风,如果她沉默寡言,在鼎之将沸时不作任何举动,很明显,她不是在避事,而是在筹划着什么。
此语一出,众人便将目光齐齐落在位于前列的陆昭身上,其中彭通等人的眼神尤为热切。陆昭随在太子近畔,执掌中枢,但论其出身和背后利益,仍是世家的发声点。
陆昭闻言,自是先辞谢太子的劳苦抚慰之语,在停顿片刻后,忽然请询:“如今北凉州凋敝,海内名士,近者沦亡,远者苟活,人伦难存,皆如虫兽。尸身埋于粪壤,形骸浮于沟涧。请置县令治理各方,乃是当务之急,应有之意。只是凉州素有旱情,早先荒废春耕,如今已至初秋,朝廷虽可接济,但百姓仍需自耕。殿下是否要设大农及僚属,抑或从曹魏故事,在诸郡县置典农中郎将、校尉、都尉等屯田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