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吐朝阳, 景焕明霞,一抹奇异的绯红色如珊瑚带般曜于东方的天际。四月初一,天显祥瑞, 而这一祥瑞随着朝阳再次没入云层后,让人始觉有异兆之感。晦暗而壮丽, 这是天象, 亦是长安的人间象。
在颓生出这条绯红云带的鸱吻下,是靖国公府斜逸的飞檐,飞檐之下则是三十二名女官翅列于正门, 另有数十内侍仪卫无算。如此煊赫之势,对于迎接一个位同中书监的女侍中而言, 并不夸张。且自关陇世族独领朝堂之后,丞相霸府, 三公复其尊位,尚书与中书同被抑位, 女侍中一职因设在同为关陇世族出身的保太后门下,实际地位反倒更尊崇于另二者。
而今日, 前往靖国公府的仪卫比往日更多数倍。皇帝数日前征辟靖国公府嫡女陆昭为女侍中, 被其婉拒。或许是窥得了对方有布局邀好关陇世家之意,魏帝因此盛怒,扬言欲收其入诏狱。然而当日, 在保太后从长乐宫赶至未央宫出面之前,皇帝又悔而再诏陆昭奉职。而陆家阖府恐惧,陆昭便从命应诏。
此时于道义而言, 陆家避免屈从于保太后所施恩义。而魏帝的强行征辟, 意味着对于陆昭的出仕,皇帝单方面有着强烈的渴求。因此陆昭所任的女侍中被打上了强烈的皇权印记, 日后即便有着这样或那样触及皇权利益的举动,只要不过分,皇帝一方皆不好对其加以指责。至于先前魏帝对陆昭所包含的杀意,也能借助这次强行征辟有所化解。
而正是魏帝的愤怒与这一点点用强的的意味,也足以在保太后处获得些许亲近之感,不失为一种委婉的政治示好。
对于这样的结果,陆家已是颇为满意,自家有人能以较为中立的姿态参与到朝政之中,以后便可以做出更多的布置和有更多的政治选择,而不必顾及时评与道德所带来的桎梏。
此时,陆昭已换好阙翟,上绣华虫、火、宗彝、藻、粉米、黼、黻。章服为靛色,纹金大摆,委地虽未至三寸,但著在陆昭纤挺的腰身上,便有迢遰秋水,迤逦青山之态。
国朝女官服饰纹章皆与男子同,以女侍中的品轶,已可穿七章,配通犀玉玦,用十字髻,缀花钿七枚与金步摇。待最后一枚花钿贴合妥当后,陆昭走出居所,一名女史徐步向前,微笑施了一礼,之后托起她一支臂,在众人奉迎之下,穿过厅堂。步摇金丝坠坠,似有秋阳薄而锋利之感,平行着颈线与背线,在一片无声中竟走出了一场朝会般的胜如有声。
前来观礼者,除却一些关陇世族子弟,也不乏南士。外有陆归经营方镇,内有陆冲、陆昭等人参与执政,如今陆家已经不需要再喑声自处。缓缓恢复已有的人际脉络,慢慢重塑以往的世家构体,才是陆家目前的诉求。
鸣笳飞盖,翠幄重门,陆昭登舆后,车驾缓缓行向宫城。清道率府校尉等六人于前开道,随后便是青衣六名,并行障坐障数具。车驾周遭,最外有执戟六十人护卫,内圈则是一众女官与大量侍奉的内给使,或捧香炉宝镜,或执团扇拂尘,浩浩荡荡,充盈街坊内外。
絮柔与琼霏一一掠过金鞍宝辔,蹄下尘嚣翻如雪阵。陆昭慢慢摊开左手,女史在搀扶她的同时给了她一张字条,墨黑纸白,徐徐铺开。那早已熟悉的字体,好似勒金铸铁般烙在掌心。
“清河注,渭水流,别剑有光同在斗,敢问夜壑藏舟。”
花风有信,清莹的指尖探出绛纱重帏,纸屑便化作荼靡,随风而落。生于暮春的最后一场花事就此了结,陆昭从车帘的缝隙望向天空,此时赤色而滚烫的浓云如奔腾的战马,自天际悍然相逼,似要赶赴盛夏的鏖战。
车驾入宫后,陆昭换乘抬辇。虽然陆昭所任的女侍中为保太后属官,但由于奉的是皇帝诏命,此番入宫便依礼先入宣室殿拜谢魏帝。
此时,宣室殿内的议事初毕,刘炳入内,言新上任的女侍中陆昭已等候在外。魏帝笑对左右道:“本朝以降,女官皆以清贵为要,唯女侍中、女尚书二职,参知政事甚多。所任者品性第一,才学也要出众才是。”
众人听了皆点头附和。
魏帝继续道:“今日诸公皆在,学问也都在朕之上,朕便设一题,卿等为朕参详一二。若陆氏果然有菁华可取之处,再令她去长乐宫拜见也未迟。”
在场者不乏以家学典论而见长的名士,譬如王峤,其家在文学上素有底蕴,族中著有文集者便有数十人,即便无著作传世,亦有文章流芳青史。其中还不乏擅长书法、音律之人,王谧擅阮,王谦所承书道,更是空前绝后。而薛琬所出的河内薛氏,也有“世擅雕龙”等诸多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