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退婚书一事,陆昭后来也察觉到是元澈为了套笔迹,查明布防图一事才做的要求。至于具体是否上承给了今上,倒也不十分确定。如今听父亲问起,陆昭也不讳言,把事情缘由一气说了。
“我道呢。”陆振笑着说,“保太后那边是听了五皇子说了你主动退婚的事,便问了你小姑姑。你小姑姑不知,又去问了今上。今上答得倒是含糊,说是曾经听谁讲过,却也记不清楚,文书似乎也不曾见到过。”
话说到这里是什么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旁边侍奉的几名仆妇侍女,此时都已经面含喜色,觉得国公府里总算是有件喜事了,保太后既然过问,门第上自然不用多想。然而这些信息落在一路从门阀堆里杀出来,最终修成正果的父女二人眼中,只有一句话——凉王与皇帝要开战了。
当年退婚虽说是太子一手促成,但皇帝是知道并且默许的。况且五皇子元洸对此事大概也是认了的,保太后作为元洸最亲近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而中间整整两年,各方有足够的时间去转圜,但却都没有发声。即便是在陆昭努力运作,将叔父陆明台至会稽方镇之后,各方对退婚这个结果依然没有异议。原因无他,那就是陆氏作为降国遗族,即便在中枢与地方皆有布局,利益上依然不具备嫁与五皇子的条件。
但如今保太后率先过问此事,魏帝的话又直接点明当日的退婚不具备任何合法性,这是在把陆家重新往核心圈层里拉。而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有两点。一是陆昭的叔父镇会稽,实实握住了吴地最大的粮仓与交广北上的重要运河。二是陆归出仕于凉王,皇帝是知道的,但并没有说什么。最重要的原因只怕是皇帝已经有撤藩的打算,而陆归是重要的拉拢对象。
有了这两个条件在先,再把拿陆昭的婚事拿到台面上来重新谈,该捆绑的利益捆绑好,该拉拢的人都拉拢好,这便是最有效的战前准备。
然而陆昭并没有任何犹豫:“既然文书未明,女儿可重新补写一份。若真需联姻,女儿自不惜业躯。但若是他们重拾积尘,倒也大可不必。”
陆振知道陆昭还因重华殿一事记恨着元洸。那时两人感情尚好,元洸却借陆昭的信任偷窃了白石垒与石头城的布防图。虽然最后陆昭引重华殿起火,导致元洸手下人几乎悉数身亡,但布防图终究还是被带了出去。即便后期可以通过改变布防来应对,但是布防图所记录的地形以及建筑结构,还是会对战局产生无法估量的影响。而陆昭自始至终都在尽最大努力,来挽回因自己的失误而造成的损失。
陆振对自己女儿颇为担忧,且不说这种近乎执念的怨恨,已经在那时使女儿性情变得异于常人般冷淡。如今带着这种情绪在刀尖上行走,即便情绪掩藏得再好,亦会被有心之人察觉。这样的情绪在长安,是十分危险的。
但陆振也深知女儿自有主张,亦有性情,微微一叹后婉言劝道:“世事凡尘,虽常萦萦于心,但若赴蹈前行,经年回首而望,亦觉邈若山河。”语毕后,陆振起身,面色温和慈祥,微笑道,“思虑过深于身体无益,你母亲做了藕粉等你吃,快去吧。”
陆昭自书房退下,侍女云岫与雾汐连忙走上前来。两年间,雾汐的模样无甚变化,容貌上与陆昭有着两三分的相似,自始至终也都算得上是清秀佳人。云岫却是比早年瘦了好些,原本有些婴儿肥的双颊已经消失不见,生生削就一副瓜子面庞。
云岫见陆昭出来,便将手中水红绫金线织绣的大氅为她披上,一边披上一边比了比。看着披风下面徒然露出的一大截裙摆,云岫摇了摇头:“这还是我出宫前做好的,还没上身,怎么就小了这么多?”
雾汐笑道:“娘子这两年样子没怎么变,个子却长得也太快了些,衣服每两个月就得重新做。上个月昭仪从宫里赏了衣服下来,娘子愣是没敢上身,今天我整理东西时瞧了一眼,只怕是穿不上了。”
“穿不上还不是白白都给了你。早知道我就在宫里面再多干两年。”雾汐身量纤瘦,与陆昭差不多,云岫虽然也清减了些,但望其项背,终还是输在了肩宽上。说完云岫又问道:“娘子明日是否还让人备车去三江馆?”
三江馆是一家卖字画的,开馆夫妇二人善于翰墨。师傅董乘的字沉著飞翥,得王献之笔意,而其妻廖氏更能双手同书,字画秀媚,妙绝时伦。
陆昭的翰墨已是一流,但来到长安之后,却忽然要拜师习字。每逢初二,必要去三江馆向廖氏请教,故云岫有此一问。
其实以国公府名号送上拜帖,每月请来到府上并无不可。只是陆昭以前朝旧族门禁苛严,他人未必肯赴漩涡为由,宁可亲自登门。为避闲杂,又在每月初二将三江馆包下。她原无甚癖好,只喜在翰墨上下功夫,且这些银钱府上也担得起,家里人索性就随她去了。
陆昭思忖片刻道:“这几日朝中多变故,我不便出门。等明日过了晌午,你将字拿去三江馆去罢。”她正要顺着府里的蓼花小径回屋,长长的袖祛不经意地碰到了旁逸斜出的花枝,雪簌簌而落,原本被掩藏的淡绿色的芽尖,让侍奉在旁的云岫窥了去。
云岫的欢欣引起了陆昭的注意。她淡淡地瞧了瞧枝桠,幽幽道:“春暖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