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点头道:“沈郎但言无妨。”
沈彦之先是一拜,而后道:“江东各族均有子弟从军,如今皆被困于石头城内。然而陆归一向刚强,一时间不能拨云见日,脱出迷雾,只会徒惹殿下不快。若他执意死守,这些江东子弟只怕要以血祭,不仅如此只怕吴王与夫人也会命丧于此。”
江东世家极重宗族,虽然在地缘上彼此多有争锋,但政治网络上盘根错节。你家的嫡子娶了我家的闺女,我家的侄子在贵郡任职。至于侍奉皇室、任职中枢的更不在少数,此役光在台城就俘获三个出品吴兴沈氏的两千石。
此时,在陆归营下任职的江东豪族子弟,必然不在少数。陆归的死活世家们不会管,但若放任让自家人折在里头一块死,各个族长长房将会毫无威信可言,对于各个家族亦是一记重创。
这一次江东豪族集齐三万余人前来石头城下,说是为他元澈助威,其实就是武力逼迫。大魏太子三万军队攻城尚要斟酌,两大魏国军阀隔岸观火坐地起价,这三万人如果和石头城里的陆归里应外合,大魏太子即刻尸首无存。而且此时此刻,吴王陆振是在外面的,混乱之中,魏军未必能将其控制住。且江东豪族也未必会在乎陆振的生死,如果元澈不能许诺不屠城、对江东子弟从宽处理,那么牺牲一个老吴王来换族人的性命,也没有什么道德上的压力。如此一来,元澈自己似乎才是最输不起的那个,他只有一个选择。
不过江东豪族既然选择坐下来谈,那么显然是不愿看到兵戎相向的局面。即便是杀掉魏国太子换出宗族子弟,他们还是要面对剩下的魏军铁骑,以及魏国不惜一切代价血屠江南的最后清算。
虽然内心对这些门阀的嘴脸恨之入骨,元澈依旧淡淡一笑:“请沈郎放心,不管是吴王与夫人还是江东子弟,今日不会血祭石头城下。不过依此看,沈郎似乎对旧主颇为顾念啊。”
然而这一句话似乎并未刺到沈彦之,只见他敛衽微笑,目光柔和,两片薄唇有如刀削:“殿下,我吴兴沈氏虽出身南夷之地,却也以经术传家,是孔孟教化内的人,怎不知君臣纲常、父子伦理。但无论是君是臣,江东子弟,皆我兄弟,自不忍视其死而旁观。若因此以新君见疏,吾辈宁愿不求富贵,但求兄弟姊妹平安团圆。”
好一张利嘴,元澈不禁打量起眼前这位沈彦之。自不忍视其死而旁观。相比于江东宗族沆瀣一气,如今两位站干岸儿、出身于魏国门阀的悍将,似乎更加的面目可憎。这句话实在颇具讽刺之意、劝诫之意,乃至于威胁之意。
“沈郎高义。”元澈十分心口不一地击掌而赞,“那便请沈郎率部曲列阵于石头城南门,共向陆归发难。孤也会书信一封,命人射箭于城上,告知江东子弟,令其心安。”
即便是战斗力不能与魏军相抗衡,但毕竟是三万部曲。沈彦之明白这位大魏太子的谨慎,反正这场仗是打不起来的,在哪里列阵都无所谓,于是道:“谨遵殿下之命。”
一场谈判于帐内结束,元澈与沈彦之等鱼贯而出。走在元澈身后,沈彦之与陆振不约而同的目光相对,继而双方各展一丝了然的微笑。
哪有什么君臣之义,不过是各家利益。
两方各自列阵,翘首以待。
沉重的城门终于在一片血色的朝霞中缓缓打开,一名吴国士兵从城内策马而出,而后大门随即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