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的香气逐渐消散,窗外梧桐树的剪影透过斜阳,映于元澈的鬓边。他重新坐于书案前,将布防图再次与陆衍、陆昭两人的字比对,忽然了然一笑,果然还是陆昭的字与布防图上的更像一些。
元澈提起方才陆昭用过的那支笔。象牙笔管圆润质坚,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前者冰凉的的温度。他重新取来一张小笺,将陆昭方才所书骈句再次书写。与泯灭压抑的馆阁体不同,那是极锋锐的笔风,绮丽之余,更添芒角崭然之感,在夕阳余晖之下,如同金粉一般流光溢彩,闪耀刺目。
那是她的字应有的模样,亦是她应有的模样。
那张布防图是她的手笔,可是既然她能设计出那样的圈套,今日为何要把这一手字露给自己看?元澈皱了皱眉。
“冯让。”元澈将人唤了来,“现在就去找老吴王。顺便……跟着她。”
陆昭出了泠雪轩后,侍女雾汐急忙上前侍奉,两人丝毫未作逗留,径直前往旧苑陆昭父母的居所,依礼晨昏定省。
走至华林园时,陆昭忽然停下,抬头看看门匾,对雾汐道:“我记得弟弟每次去旧苑前,都要来此处的天泉池喂了鱼再走。”
雾汐听罢,亦觉恻然,只低低应了声是。
陆昭步入华林园,雾汐则默默跟随。
相传前人于玄武湖侧凿大窦,引水入宫城为此池。池周皆亭台楼阁,长廊步栏,丹梁端直,明窗列布,极尽绮丽。
此时四下无人,雾汐方才道:“郡主一向憎恶五皇子,何故方才退婚之时还要说什么倾慕不倾慕的话。有意悔婚的原是他魏国,娘子有心成全魏国皇帝的体面,但那些话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倒显得我们上赶去嫁似的,终究于娘子日后不利。”
陆昭并未立刻应答,将最后一把鱼食往池中一撒,抬头望了望早已暗下的苍穹。苍穹上寥寥点缀的星辉并没有映入那双清冷的凤目,长睫慢慢将双目中微弱光芒掩盖,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慨叹:“将军不离九宫内,士止相随不出宫。唯卒只能行一步,过河横进退无踪。这是象棋谱式,亦是人间法则。这世上每人,各居其位,各司其事,各有各的规矩,各有各的本分。我今日这番话,太子听着觉得我虚伪,你听着觉得我自苦。其实政治角逐,虚伪才是规矩,自苦方是本分。”
“我之所以要如此说、如此做,是因为我任何一个表态,都是陆家的表态,都会成为各方势力解读的深意。全了魏国的体面是其次,全了陆家的体面才是要紧。”
星灰色的斗篷依旧一丝不苟地贴合女子的一肌一肤,一动一念。似是那内敛压抑的馆阁体,剔除了七情六欲、无数杂念之后,反而万般沉重。
正是万籁俱寂时,忽听咚的一声,有重物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