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上不缺签了死契的奴试仆验牛痘接种效果, 尤其是在柳青山许以丰厚的报酬包括会照顾他们的家眷，放其奴籍甚至可以供他们的子孙读书之后，几乎都踊跃愿意参加试验。

在接种了牛痘过后, 便让这些人待在全然封闭的屋子里，不与外界接触。而屋子里也放置了天花病人的痘痂, 同样是从北方草原上弄来的。为此柳青山可是慎之又慎, 若是有什么差错，那他可就是罪孽深重了。

结果却是这些人待了整整一个月，却丝毫没有染病的迹象。

百分之一百的成功。

顾然从天花的发病时间，心中已然断定这些人身上都通过牛痘成功出现了抗体, 所以才能免疫天花。

亲眼见识到这极佳的效果之后，柳青山大为振奋，没想到那无名氏所记载的种牛痘之法竟然是真的，这可是恩泽苍生的大好事。

随后他也更加投入到了牛痘接种的试验中。出于安全考虑，也是作为医者的基本原则, 柳青山还有顾然等大夫也成为第一批主动接种了牛痘的人。

柳青山却是在自己试过后，才敢让女儿接种。

在后续的试验观察，还有顾然有意无意的提示下, 柳青山还发现种痘不仅可以免疫天花, 还可以治疗天花。因为染上天花后会有一段潜伏期，若是接种及时，也是可以治疗天花的。

别说柳青山了, 就是其他参与的柳记药堂大夫也个个兴奋不已, 有此造福苍生百姓的功绩，此生无憾矣。

顾然突然笑了笑问道, “父亲打算如何上报朝廷？”

在一开始几乎被冲昏头的惊喜过后, 柳青山很快冷静下来, 思考女儿提出的这个问题。上报朝廷造福百姓那是肯定的，但如何献于朝廷那就得好好想想了。

如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怀璧其罪，若是等着层层报上去后，时间一长难保不会有人心难测，贪图功劳便罢了，如果为了不留后患斩草除根，那柳家只怕要惹来灭顶之灾了。

柳青山当机立断，先是封了在场所有人的口，将接种牛痘研究的病案记录保存好，然后准备一封书信送给柳家的那位贵人——忠勇侯府。

*

忠勇侯府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开国元勋之一，光是这爵位就传了好几代，愣是没怎么降，皆因为子孙都是有出息的，个个骁勇善战，每逢战事或是叛乱，都能拿得出手。而且还不怎么掺和朝廷党争站队，也就比较得皇帝的信任。

但收到柳家来信后，忠勇侯一听惊得直接站起身来了，“柳家真的研究出了可以免疫甚至治疗天花的法子？”

世子周明睿道：“柳家医术声名在外，应该不会有假。”

其实忠勇侯自己也知道，柳老神医当年的医术乃是一绝，人人称颂，而且这种事情柳家也不可能胡编乱造，只是这份功劳实在太大，忠勇侯不得不慎重。

他踱步了两三圈后，立刻对世子命令道，“你速速去万江县一趟确定此事，我好尽快上报给陛下。”

世子周明睿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点头应下。

侯夫人听下人说世子轻衣便行，只带了几个亲卫便走了，连行李都没怎么收拾，不免来找侯爷抱怨道，“明睿才刚刚从边关回来，都没来得及休息两天，你怎么又让他出去了。”

忠勇侯摇了摇头，“这事除了他，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不仅是周明睿性情稳重，而且他的世子身份足够高，完全可以代表侯府，既然能表现对其的重视，也能避免一些麻烦，不让这份泼天大功被其他势力窃夺了。

说起来忠勇侯府和柳家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上一代，柳老神医当初就是在军中为救老侯爷而去世的，后来柳家宗族欺凌孤儿寡母，还是侯府出面相护。

老侯爷向来为人重情重义，都打算收柳老神医的遗孤为义子了，但人家倒是个有志气的，不愿意抛下寡母，也一心想传承其父的医术，侯府便作罢了，只道日后若是有事可以来求侯府。

时隔多年，现在的忠勇侯对柳家也没多少印象，但父亲在世时惦记着这份恩情，忠勇侯也希望早些了了此事，免得让老侯爷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但他万万没想到，柳家这番来信不是来求助的，而是来给侯府送功劳的。

别看忠勇侯府在京中勋贵中名列前茅，地位崇高又深得圣宠，但这些都是拿人命来换的。

忠勇侯几代人有多少是真正寿终正寝的，又有多少子孙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哪怕老侯爷当初为柳老神医所救保住了一条性命，但还是因为多年征战下来的伤病，没几年便去世了。

忠勇侯很明白，打仗是要死人的，即便是他的亲生儿子，从第一次随军出征开始，家人就做好了可能听到死讯的心理准备。

但又能如何呢，除了忠君爱国这份坚持之外，忠勇侯府数代能屹立不倒，靠的不就是用性命换来的功勋么。

相比起来牛痘之法，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大功劳，一份不需要侯府牺牲，便能换取名声和爵位官职的功劳。连忠勇侯都忍不住有一瞬间动心独占了，但终究还是理智和正直压了过去。

不说柳家对侯府有恩，就是忠勇侯府凭空拿出可以免疫天花的牛痘之法，也令人怀疑，容易留下污点，实在不必冒这样的风险。

而即便是柳家研究出来的法子，但忠勇侯府仍然可以占据献于朝廷的功劳大头。

柳家是医者，所得不过是些金银土地或爵位，忠勇侯府则可以凭此更进一步，少些去战场上拼杀博取功勋。

*

远在京城的忠勇侯在权衡利弊，而柳青山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准备借助忠勇侯府的手献于朝廷。

柳青山知道父亲当初行医，结交过不少高官显贵，但是人走茶凉乃是世情之理，父亲去世后，宗族对他们孤儿寡母强取豪夺百般欺凌，不也只有忠勇侯府一家出手帮忙么。

当初之所以拒绝老侯爷的好意，也是柳青山年少自有一番傲骨，不愿意在高门大户里寄人篱下，受施舍恩惠过活。不止如此这些年来脱离宗族白手起家打拼，柳青山也没有去找过忠勇侯府。

人情这东西，用一次便消耗殆尽了，最好是用在刀刃上。

忠勇侯府这份关系人情，柳青山本来就是想着留给女儿的，有这份最后的人脉在，便是他不在了，留下女儿招赘当家，若是有个什么不测万一，也能求助于忠勇侯府。

想来侯府那样的高门大户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小的孤女，稍稍抬个手，也能庇护女儿了。

顾然了解后不禁感叹，父母之爱子，果真为其计之深远。

柳青山不愿意做那攀附权贵的人，却愿意为女儿保留这一份人脉，好关键时候保命，甚至不让她告诉给别人。

可惜原身前世是个傻的，被秦柏言哄得服服帖帖，将这最后的底牌也给了他，帮着他青云直上。

秦柏言又是个有心计手段的，借刀杀人害了柳云岫的性命，自己落得个干净清白。即便是忠勇侯府有心，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这一回没有了秦柏言，顾然又弄出了牛痘之法，必然将名扬天下。

而忠勇侯府这份人脉，也是早用早好。

虽然知道会引起侯府的注意，但柳青山也没想到侯府的人会来得这般快，来的还是忠勇侯世子，可见对于这牛痘之法的重视。

比起权贵高门的纨绔子弟，忠勇侯世子周明睿更像是出身行伍军营历练的将领。

顾然猜得也没错，周明睿十四岁便跟着父亲上战场了，久经沙场，年纪轻轻便有了一身功勋，性子沉稳内敛务实且行动力强，风尘仆仆地一赶来，便要看看那牛痘试验。

忠勇侯府的人来了，柳青山也通知了万江县县令张大人，毕竟是父母官，怎么也不可能落下的。

张县令这才知道柳家居然研究出了可以免疫天花的新法子，顿时激动不已，这要是告诉云州知府，再献上朝廷，不知道会是多大的功劳，但一看忠勇侯世子，立马就打消了那点心思。

柳家与忠勇侯府的关系，别人不知道，但他从知府那是听了一些的，是归忠勇侯府罩着的，所以这些年柳家经营药堂，甚至在万江县坐大，几乎独此一家，都没有过来自官面上的麻烦。

这些日子以来，柳家所招惹的非议，张县令也有所耳闻，什么招赘，让女儿学习医术，被宗族除名，闹得是沸沸扬扬，名声也不好听了。

他还有些奇怪呢，柳青山此人也不是什么不知轻重的，怎么闹到了这种地步。

如今才知道答案，原来是弄出了这样惊人的东西。

尽管不能献给知府大人背后的靠山，但是柳家成功研究出牛痘之法造福天下百姓，总归也算是他这一方县令的功绩。下回吏部评价考核各地官员，他自然是少不了升迁的。

于是张县令赶来见了柳青山父女，那是相当地态度热情和气，对忠勇侯世子更是恭敬有加。

虽然柳青山在书信中表明，乃是他女儿柳云岫在医书中所发现的牛痘之法，但如周明睿这些人更多觉得柳青山有意将功劳让给女儿。

可等到随着前往庄子上，周明睿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柳云岫不但对接种牛痘知之甚详，且精通医理药理。在军中如何减少伤患，还有那烈酒消毒之法等等这些都吸引了周明睿的注意力，亦不在牛痘之下。

顾然在曾经的世界里也有过长年行军的经历，对这些自然熟悉。

令人有些吃惊的是，为了更加了解这种牛痘的好处，周明睿毫不犹豫亲自试验。在军营的时候他也习惯了身先士卒，否则哪那么容易得来战功。

张县令见阻拦不得，一咬牙竟也愿意接种牛痘了。

既然试验牛痘效果已然成功，到时候除了京城肯定是万江县首先作为推广的地方。他名为父母官若是以身作则，定当能够更顺利地推行下去。而且此法献于朝廷时，折子里少不了提一句他，那岂不是也能让陛下见到他的名字。

为此稍微冒些危险，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