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碰到裴郁这个小畜生。
本以为他也是过来看热闹的,却没想到他会被人簇拥着走进贡院,一时间,外头围观的众人自是议论纷纷,显然没想到今次来参加加试的竟是这样一位年轻的郎君。
其中有认出裴郁身份的更是在外说道起来:“原来竟是裴家二公子。”
“我就说裴郁怎么可能不中,原来是卷子没被呈上去。”这是裴郁书院的同窗在说话。
今日围观之众,不少都是士子学生,其中便有不少裴郁的同窗。
前些日子见裴郁未曾高中,他们就觉得很奇怪了,如今见他过来,不由生出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外面的如何议论暂且不论。
可处于偏巷之中坐在马车里的陈氏看着裴郁离开的方向却是恨得咬紧了银牙,就连攀在窗沿上的手指都绷得有些发白了。
贡院大门已被人重新合上。
漆红色的铜钉大门遮挡住了里面所有的情景,也让那个身影消失在了陈氏的视野之中,可陈氏心头依然大震,无法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
耳边嗡嗡作响。
满脑子都是怎么会是那个小畜生……!
怎么可能是那个小畜生!
“不、不可能,这绝对有问题!”似是抑制不住心中的震惊,陈氏忽然高声喊道。
她虽于偏巷之中。
但前面也并非没有旁人。
这一遭喊,自是引得前面的人回顾看了过来。
宝清也因为陈氏这一顿喊吓了一跳,未等前面的人看过来,她生怕被人发现,立刻苍白着脸把面前的车帘拉了下来。
于是等众人回头看过来的时候便只瞧见那一片不住晃动的车帘。
“谁啊?”
“不知道。”
……
前面传来说话声,但并未有人过来一探究竟。
三场加试不知何时才会结束,围观的众人也不愿在此处久等,便先后往旁边今日特地支起来的摊铺走去。
宝清耳听着外面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正想宽慰陈氏一番,让她别太生气,外面便响起了常山的声音:“夫人。”
宝清听出是常山常管事的声音。
看了一眼陈氏,见她仍阴沉着一张脸,没有别的反应,便悄悄掀起车帘,与外面的常山打招呼:“常管事。”
“嗯。”
常山脸色淡淡地跟人点了头,便又朝她身后看去。
在瞧见陈氏满脸不敢置信的阴鸷面庞时,红唇微张,嘴里似乎还在轻声呢喃着“不可能”,常山面上就闪过一抹不喜。
他先前远远站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尖锐的女声。
回头一看。
瞧见巷子里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知晓是陈氏在这,心中本就不喜她的出现,却也怕她因此生事,便还是特地过来了一趟。
此刻他便是特地过来劝诫陈氏的。
“同夫人说一句话,今日世子也在贡院之中比试,望夫人念在世子的份上,切莫生事。”
他言尽于此。
说完见陈氏原本阴鸷的脸庞忽然闪过一抹怔松,又过了一会,面上的怒气和阴郁也就渐渐平息了不少。
知晓她这是听进去了,常山便也没有久待。
与人拱了拱手便径直走了。
如今陈氏在城中名声不好,裴家也不敢与她轻易沾边,怕旁人瞧见带来不便。
刚回到原处。
便瞧见前面的徐家人。
徐家父子还有明成县主以及那位新任的诚国公夫人,就连义勇伯府家的那位二公子也在其中。
他们并未似旁人一般离开此处去别处休息,而是依旧侯在贡院外面。
明成县主与那位诚国公夫人在马车里面,而诚国公带着两个少年则侯在外面。
有贡院的门吏认出徐冲的身份。
自是不敢让他在外面这样站着,便拿来几把凳子,请他们入座。
徐冲也没客气。
看着这一大家子。
常山又看了看身边,只有元丰和刘安两人。
人不是亲生也似亲生。
也怪不得二公子宁可寄居在徐家也不肯回来了。
又想到这几日二爷因为加试一事而对世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今日他去请二爷随他们同来,二爷也只是冷着脸说了句“我可不想过去丢人现眼!”
陈氏倒是关心世子,但也是疯疯癫癫,一个不小心就又得惹出什么祸事来。
有这么一对爹娘——
常山实在是没法不替世子长叹一口气。
外面是哪般情况,贡院之中并不知晓。
裴郁和裴有卿已经碰上面了。
虽然早已知晓与他比试的人就是裴郁,但真的在这碰见他,裴有卿这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他自是为他高兴的。
他一直都盼着他能好,他能高中。
之前听说他未能高中,他亦感到十分惊讶,觉得他应该高中的。
可他又不是那么的高兴。
裴郁的厉害和才能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他一时之间竟无法坦然地面对于他。
裴有卿知道自己这样不该。
但他毕竟是人。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喜怒哀乐……
可最终裴有卿看着一步步朝他走近的裴郁,薄唇微张,还是轻声与他道了喜:“恭喜。”
裴郁看他一眼,并未多言,只淡声同他说了一句:“走吧。”
而后便径直随着替他们领路的官吏往前走去。
裴有卿也跟了过去。
姜舍然等人也早就到了,此刻正坐于明堂之上,以姜舍然和庄大学士为主,二人坐于主位,袁野清和陈近远分左右而坐于下首之处。
二人进屋拜见四人。
早在当日早朝之后,庄、陈二人便已了解到那位高中的学子是谁,虽早已知晓他的生平履历和年岁,但真的亲眼瞧见,还是心有震撼。
只不过碍于两名学子都还在,只能按捺不表。
“规则和加试的科目,你们可都已经知晓了。”在二人问完安后,姜舍然捋着长须问道。
二人点头。
同声答道:“回大人话,学生已清楚。”
“贡院场地有限,便只比试射箭,十米开外比试射箭,中靶者多为胜。其二比试数,这里共有一份卷子,上有百条术数,需要你们在一个时辰内算出来,以最后精准度最高者为胜。其三便是棋,二人比试,赢者为胜。”
“三局两胜,你们二人可有问题?”
两人自是不会有问题,均摇了头,姜舍然便让他们下去准备了。
第一场射箭就在院中,外面早已摆好了靶子,又在地上划了线,让他们站于此处比试,又有计分官和敲锣者在一旁候着。
裴郁和裴有卿都已做好准备。
二人今日为图方便,本就是穿着劲服而来,此时倒也无需再换衣服。
此刻二人都在做热身活动。
裴郁拿着一把弓弩正在试手,余光瞥见裴有卿总无意识地往他这边看过来,知晓他此刻心中定是无比震撼,裴郁却没有因为裴有卿的表现而心生骄傲。
他拉着弓弦比划着对面的靶子。
手中弓弩不算重,却也不算轻,裴郁闭着一只眼睛对准那边的靶子,一边比划,一边却与身边的裴有卿说了一句:“看着我,你不会赢。”
“与其此时再想我为何会站在这,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赢过我,保住你的解元位置。”
裴郁一边说一边继续比划衡量对准对面的靶子,面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先前的那一番话而发生任何变化。
裴有卿听到这番话却面露赧然。
“抱歉。”
他轻声,手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弓弩,看准对面的靶子之后,他忽然又低沉着嗓子说道:“我不会输给你的。”
他不能输。
无论是为了什么,他都不能输。
裴郁没有出声,也没有回答。
锣声三下之后,二人皆于自己的位置站好,手里也各自拿起了自己的弓弩。
又是三声锣响。
二人皆屏气凝神,弯弓搭箭,弓弦紧绷都被他们拉到了极致,只听蹦地一声,手中的箭就直往前射了出去。
第一支箭,裴有卿正中红色靶心,裴郁却偏了许多。
第二支箭,裴有卿依旧正中红色靶心,裴郁已然近了许多。
等第三支箭……
裴有卿离红心处偏了一些,裴郁却正中靶心。
原本围观的几位官员本以为这场输赢早在第二局就已经可以定胜负了,未想第三支箭竟让他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时间,所有人都变得专注认真起来。
裴有卿的额头也不禁滚落下来热汗。
他未去擦拭,眼睛也死死盯着那处的红色靶心,好在这一支箭,他又中了红心。裴有卿正欲松气,却听蹦地一声,他对面旁边的那支耙子中心也中了一支箭。
这会白色的箭羽还在轻轻颤动。
裴有卿的心蓦地慌乱起来,就连取箭的手也有些颤动。
反倒是裴郁从始至终都十分平静。
两人这番模样自是皆落于四位考官的眼中,姜舍然看着裴有卿的方向忽然摇了摇头。
相比于那个少年的陌生,子玉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本以为这次比试,子玉必定能大获全胜,未想……输从来就不可怕,可怕的是从一开始就害怕了输。
他兀自捋着长须一言不发。
其余官员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于他们。
下一支箭……
裴有卿因为心中不稳,距离靶心便更远了。
反倒是裴郁的箭离靶心越来越近。
裴有卿看着这个结果,握着弓箭的手在微微发抖,额头上的汗也开始滚落得越来越多,他一时竟不敢睁眼去看,而是闭着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心中的呼吸。
可当他闭上眼睛,满脑子的人影和乱七八糟的思绪让他的呼吸和心跳不仅没办法平复,反而变得越来越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