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行时吃完,詹叙就拿着东西下去了。
而裴行时在他走后,也未立刻歇息,他继续把架子上的东西一一擦拭干净,而后拿着属于崔瑶的那个陶瓷娃娃眺望窗外,他满是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陶瓷娃娃,脸上的表情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沉郁复杂。
……
翌日清晨。
裴行昭从梓兰的床上醒来之后就听说了裴行时回来的事。
当下他的脸色就变得奇差无比。
彼时他正站在床前,由梓兰的贴身丫鬟凉月替他穿衣服,冷不丁听到贾延这一句,他当即就冷着脸沉声道:“你说什么?”
凉月吓得双手都不自觉微微颤抖了下。
好在裴行昭这会并未注意到她的动作,要不然肯定又得大发雷霆或者借机生事。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行昭沉着嗓子问贾延。
贾延未敢隐瞒,如实答道:“昨儿夜里就回来了,底下的人问过常管事,常管事说夜深了,闹得大家都知道再去见国公爷,两边都受累,便没来禀报。”
明明常山此举是好心。
但裴行昭听罢还是沉着脸道:“他倒是越来越会做我们的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老头子的种,他裴行时的好兄弟,我们裴家的当家人呢!”
这话自然没有人敢接。
梓兰原本躺在床上,见凉月吓得小脸发白,手都在抖了,生怕裴行昭瞧见之后不喜要处置她,便披着衣裳起来了。
她如今肚子已经显怀了。
虽然体重并未增加太多,但毕竟肚子里面还揣着一个孩子,她也没法再像从前那样轻盈了。
她小心翼翼扶着床沿起来。
其余人都未曾注意到,只有贾延隔着屏风瞧见了。
看她突然起来,他神色微变,下意识想往前迈一步,又想起他们两人的身份与隔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只能继续按捺着。
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梓兰的方向,生怕她出事。
裴行昭和凉月未曾注意到。
梓兰也未曾注意到。
裴行昭现在把她当宝贝疙瘩一样看待,平日即便起来也不用她伺候洗漱穿衣。
她也从来未曾推辞过。
能不伺候裴行昭,她自是乐得轻松,她恨不得一辈子都不伺候他才好。
但凉月是她的好姐妹,也是她在裴府如今唯一相交的人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裴行昭因为她的肚子疼惜她,却不代表会纵容她身边的这些人,何况她十分清楚裴行昭的性子。
她就是他豢养的一只宠物。
他想怎么对她好都可以,但她若是敢恃宠而骄,或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为所欲为,那迎接她的只会是与陈氏一样的结果。
她在陈氏身边伺候那么多年,自然知晓裴行昭有多不喜欢国公爷。
毕竟兄弟被人拿来比较这么多年,裴行昭从未赢过,本来今年还有望成为六部尚书,如今也没了希望。
如今国公爷突然回来。
他一个自诩当家的人却到现在才知道。
知他此刻心里必定又是万分不爽,也怕他借机发作,梓兰边披着衣裳朝裴行昭走去,边同他说道:“您近日公务辛苦,常管事也是怕累着您。”
说罢。
她便已经走到了裴行昭的面前。
顺道轻轻拍了拍凉月的胳膊,让她退到一旁。
凉月岂会不知她这般所为是因为什么,当即眼睛酸胀,眼眶也红了一圈。
她这会也不敢说话,忙低着头退到一旁。
梓兰便就着先前凉月的活继续给裴行昭系起腰带。
裴行昭看到她,脸虽然还有些紧绷,但神情却松缓了一些:“你下来做什么?”
梓兰一边给人系腰带,一边仰头笑意盈盈地嗔怪般看了一眼裴行昭:“妾身想伺候您,不行吗?”
她一脸柔顺的模样总算让裴行昭脸上的阴霾好看了一些。
“还是你乖。”
裴行昭说着把手放在梓兰的头顶,轻轻揉了一把,心里也因为梓兰的话而变得熨帖了不少。
再问起贾延的时候,他的声音总算是没先前那么阴沉了:“他现在人呢?”
贾延低声答道:“一早就出去了,属下见国公爷手里拿着食盒,应是去香山那边祭拜大夫人了。”
裴行昭听到这话,并不意外,甚至称得上是意料之中。
他这个兄长什么都好,就是太痴情,痴情痴到脑子都没了,人都死了十六年了还念念不忘,也不知道深情给谁看。
人不在最好。
他也懒得跟裴行时搞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
等梓兰替他穿戴完,他顺势接过凉月手中的官帽,跟梓兰说了一句:“好了,你再去睡一觉吧,我今日吏部还有早会,得早些去,就不用你陪着吃早膳了。”
“你好好歇息,千万别累着我的宝贝儿子。”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裴行昭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好看了许多,还伸手摸了摸梓兰的肚子。
即便隔着一身衣裳,梓兰还是感觉到浓浓的不适,一股子油然而生的厌恶就从心口一路泛至喉咙,是孕吐的标志。
但梓兰知道这更是因为她恶心裴行昭,所以才会对他的触碰如此抵触。
若说有这个身孕最让她庆幸的是什么——
那必定是因此她可以解脱一阵子,不用再伺候裴行昭了。
可即便心中再是厌恶,梓兰也还是笑着由着裴行昭动作,嘴里跟着柔声说道:“等您走了,妾身就去歇息。”
裴行昭见她这么乖,心里自然更为熨帖。
现在在这个府里,唯一能让他感到开心的也就只有梓兰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只有在梓兰身边。
他才能感受到作为男人的尊严和荣耀。
而不是一直被人贬低。
若说最开始裴行昭只是看中梓兰的好颜色和她的乖巧,贪图一时新鲜,那么如今对于这个身怀六甲有了他孩子的女人,他也是真的对她生出几分情意了。
恨不得再陪着她待一会才好。
可惜如今吏部换了他的死对头当家,他怕连如今的侍郎都做不成,自然不敢被人抓住把柄。
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
裴行昭着急要走,但在走前,他还是特地多叮嘱了梓兰一句:“你这阵子记得少出去。”
“陈氏那个疯女人这次回来变了很多,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你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外面我已经吩咐过了,没人敢放陈氏进来。”
裴行昭是担心陈氏那个女人回头真的乱发疯,害了他的宝贝儿子。
虽然他手里抓着陈氏的把柄,她只要还想活命,就不至于做这样的蠢事。
可万一呢?
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宝贝儿子跟她硬碰硬。
梓兰听到这话,眸中闪过一道暗流,脸上表情却一丝未改,仍是那副柔和的模样,闻言也只是柔声答道:“妾身都听二爷的。”
裴行昭最喜欢她听话的模样。
见她眉眼乖巧,他笑着点了点头,十分满意地离开了。
屏风外。
贾延看他出来也连忙跟上,不敢往后看。
主仆俩很快就消失在了屋中。
而梓兰在裴行昭走后,脸上的那点柔软与笑意也彻底消失了。
凉月早已习惯她这副模样了。
她已知道梓兰姐姐嫁给二爷只是为了报复夫人,最初知道的时候她又是生气又是为她难过,可事情已然发生了,也没别的法子。
只能往前看。
当下她也未说什么,红着眼睛,她上前一步扶着梓兰重新回到床上。
“姐姐以后别这样了,要是二爷真的生气,连您的话也不听可如何是好?”
她是怕梓兰姐姐因为她惹二爷生气。
梓兰听到这话,因为裴行昭而变得淡漠的脸倒是又重新缓解了许多,她垂眸看着蹲在她面前的凉月,手覆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她眉目温柔,声音也是温和的。
“你是我带来的,我自然得好好护着你,不让你被人欺负。”
“姐姐——”
凉月一听这话,眼睛倏然又红了一大圈,盈盈水光在她眼中打转。
梓兰的手仍覆在她的头顶。
看她这样,无奈一笑:“好了,起来吧,别哭了,瞧得我眼睛都疼了。”
凉月闻言忙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不敢哭了。
她站了起来。
想到刚才二爷的话又不免有些担忧:“刚才二爷的那番话说得也不错,夫人如今回来了,您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她当初走得就不甘心,如今知道您有孕,肯定更不甘心,您这阵子还是别出去了。”
她怕两人对上,梓兰姐姐受欺负。
虽说夫人如今不受宠了,但说到底,她才是二爷的正室嫡妻,何况还有世子这么个儿子……
真要对上,闹到老太爷那边去,二爷也不一定护得住姐姐。
梓兰听到这话,却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还吃吃一笑:“我不怕她不甘心,我只怕她甘了心没了以前的意志,倒让我之后的路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凉月既然以前能做到陈氏身边的大丫鬟,便也不是蠢笨之人。
很快她就听明白梓兰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她小脸忽然变得紧绷起来,就连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姐姐是想……”
话未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