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当初徐冲与姜道蕴和离之后,醉眼惺忪之际,信誓旦旦曾表示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妻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他还记得那会徐冲哭着跟他说“女人有什么用,还不如兄弟,至少兄弟还会安慰你”,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居然要娶妻了。
他当然不是信了徐冲的这番醉话,而是知晓他最看中什么。
有他那双儿女在,他绝不会随便娶一个妻子。
早先年,他也不是没给过他提议,甚至还亲自帮他相看过不少名门贵女,也有不少像姜道蕴那样的才女,可徐冲一个都没看上,还说自己成日在外打仗,把人放在家里没必要。
这是一个原因。
但李崇知道更大的原因还是他那双儿女。
他怕自己不在,他那双儿女会受欺负,也怕他们不高兴。
所以此刻听到徐冲说要娶妻,李崇是真的好奇,他不由问道:“对方是?”
徐冲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同人说道:“是我一个义妹,姓霍。”怕李崇不知道,徐冲又跟人补充了一句,“是个商人。”
这下就连冯保都惊得睁大了眼睛,这位诚国公娶得竟然是最下等的商户。
李崇却没说话。
他倒是知道这位霍姓女子。
之前也从暗卫的口中知道她受伤住在徐家,但他没想到徐冲会娶她。
“你的心愿,与她有关?”他问徐冲。
徐冲闻言倒是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轻咳一声:“是,陛下也知道她的身份,我倒是无所谓,但怕她以后跟别人相处起来不自在,也怕那些人拿她身份说事,就想着您要是方便的话,来日等我们成亲,能不能跟皇后娘娘赏她一些东西。”
“这样日后旁人也不敢肆意议论她的身份。”
李崇没想到他竟然替那个霍姓女子想了这么多,不由挑眉:“你倒是心细。”
说罢,又嘲笑他:“不过二十六卫前三名的奖励就用来给你未来夫人赏赐一些东西,你是觉得朕有多小气?”
话落。
李崇忽然觉得不对。
这不是徐冲的性子。
以前每次打赢胜仗,他问徐冲要什么东西,他从未替自己求过,都是替冀州军营里的将士或是死去的那些将士求的,怎么如今……李崇生性聪慧,小时就智力过人。
徐冲那点心思怎么可能真的瞒住他?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徐冲的打算了,怪不得他今日休沐还进宫,恐怕一早就是做得这个打算。
他看着徐冲说道:“你这是在给朕下套啊,知道朕不可能真的只奖励这个。”
他说着,眸光微沉:“徐长猛,你现在也学会跟朕耍心眼了?”
李崇说这话时,神色如常。
可侯在一旁的冯保却听得心下一惊,心里也开始不住打起鼓了。
徐冲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被李崇揭穿,还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同人嘿嘿一笑:“被您看出来了。”
“我这不是怕直接开口讨赏不好意思嘛。”
他说着还咕哝起来:“再说我这好不容易娶个媳妇,您这不应该直接赏赐吗,还非得让微臣亲自说。”
李崇听得直接气笑了:“你倒是还跟我抱怨起来了。”
随手拿起一支朱笔朝徐冲砸去。
徐冲自然地往旁边一躲。
朱笔砸在地上,在地上划出红色的印记。
这可是批改奏折的御笔,冯保连忙跑过去捡起,徐冲却还有心思跟李崇说笑道:“您以后可不能这样对微臣了,微臣马上就是要娶妻的人了,这落个一身红回去,怎么见媳妇啊?以后又怎么在媳妇面前立足啊?”
李崇看着眼前这个死皮赖脸的徐冲,已经连生气都不想跟他生气了。
浪费时间。
额角连着跳了好几下,他到底是忍耐着没再说什么,重新喝了口茶,他发话:“滚吧。”
徐冲笑着诶了一声,准备滚了。
走前却又小心翼翼看着李崇问了一句:“那微臣刚才求的……”
李崇冷冷瞥了他一眼:“你日子都没定下来,在这跟朕叫什么?”
这就是同意了。
徐冲嘿嘿一笑,一颗心也总算是落下来了。
他顺着杆子继续往上爬:“陛下,既然微臣今日来都来了,不如您再给微臣一个恩典,让微臣去钦天监跑一趟求个好日子?”
李崇一脸疲惫地挥了挥手,懒得跟他说话。
徐冲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笑着同他拱手一礼方才退下。
脚步声很快远去。
李崇重新看向大门,高大挺拔的男人意气风发地离开,从背影都能感觉到他的高兴。
他早知徐冲的性子,从来都是至真至纯。
人越长大,变得就越多,隐藏的也就越来越多,若说他们三人,如今还有谁还保留着少年时的那一面,恐怕也就只有徐冲了。
李崇从未与徐冲说过,他曾经羡慕过他。
他不羡慕名满天下的裴玉仲,反而羡慕徐冲,他羡慕徐冲有那样一双好父母,羡慕他能活成这样,可他也知道他不可能变成他。
从泥潭里挣扎着爬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活成他这样?
不知为何。
在这一刻,看着这样的徐冲,李崇的心里竟然有些庆幸。
……幸好他们没走到不可挽回的那步。
冯保捡回朱笔,又重新净洗过,蘸了墨水递给他。
李崇接过。
重新低头批阅奏折的时候,他跟冯保吩咐道:“去跟皇后说一声,等徐冲那边日子定下来,她寻个名义把徐冲那个未婚妻请进宫里吃顿便饭。”
冯保听得心惊。
这却是比直接赏赐给的脸面还要大了。
“是。”
徐冲走出武英殿。
伴君如伴虎,他刚才看似坦然,但也不是一点都不紧张。
直到走出大殿,他方才舒了口气。
远远瞧见有人抬着轿子过来,徐冲不由奇道:“那是谁的轿子?”
武英殿是天子处理政务的地方,除了朝臣之外,平日就连皇后娘娘也很少过来,但这顶轿子一看坐得就是宫妃。
早知丽妃恃宠生娇、嚣张跋扈,难不成里面坐得是那位丽妃?
他向来跟姓郑的不对付,连带着对这位丽妃也不喜欢,正想收回视线却听身后内侍说道:“回国公爷的话,那是曹嫔。”
“曹嫔?”
徐冲脚步一顿。
他倒是听说过这么个人。
当初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挺好奇的,相比先帝,如今天子的后宫并不算充裕,甚至算得上是非常稀少了,就连祖宗定下的三年一选秀都没继续。
因此这位曹嫔忽然被召进宫,还受尽宠爱,实在让人猜想了好一阵子。
不过徐冲对这些事向来懒得理会,远远瞧见轿子过来,他也未曾多看,继续往前走了。
倒是轿子里的曹嫔从轿子里看到徐冲的身影,问了一声身边的宫人。
知道他就是那位诚国公的时候,她还惊讶了一阵。
*
徐冲从钦天监要了一个好日子之后便打道回府了,路上他还特地去全聚楼要了一只香酥鸭。
这个点回家吃饭已经来不及了,恐怕悦悦也已经吃过了。
这只香酥鸭也就是给她当点心吃。
吃不完的话,再让厨房热下,晚上也能吃。
徐冲兴致盎然,一路都是好心情,就连回到家,那抹笑脸都未能从脸上抹下。
岑福一早就在家里候着他了。
听说他回来了,自然是立刻跑来找徐冲了。
“国公爷,怎么样?”是在问霍七秀答应没。
徐冲看他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忍不住笑话他:“我娶妻还是你娶妻啊,你急什么?”
“国公爷!”
岑福瞪着眼睛,有些没好气。
徐冲看他这样忍不住笑了:“行了行了,让人去准备东西吧,把提亲的东西先准备好,回头我让人先去霍家一趟。”
这就是直接定下来了。
岑福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紧跟着又喜极而泣起来,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这会却哭个不停。
徐冲被他吓了一跳,手里提着的香酥鸭差点都要掉了:“哎呦,你哭啥子啊?”
“老奴、老奴是为您高兴!您终于不是一个人了。”岑福边说边哭着给自己抹眼泪。
徐冲知道他激动的原因,嘴里却忍不住说:“听着像在骂我。”
他被岑福弄得自己心里也有些感触,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以后我骂你的时候,你就能找人帮你了,开心不?”
岑福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倒是真的没再哭了。
他把眼泪抹干净之后便跟徐冲说道:“我这就去准备,得挑最好的!”他说着嘴里念叨着要准备什么,也没理会徐冲,便自顾自兴冲冲地跑了。
徐冲看着他跑远的身影,失笑着摇了摇头。
他继续提着香酥鸭朝九仪堂走。
已经过了饭点。
从前这个时候,云葭早就午睡了,但今日未等到阿爹的消息,不清楚他和霍姨的事到底怎么样了,她也睡不太着,索性便继续窝在胡床上看着账本,只不过也是看一下往外面望一下,时不时问上一句:“阿爹还没回来吗?”
惊云则在一旁恭声答道:“派出去的人还没消息传回来。”
云葭闻言便又垂下眼睛,心里却是打着鼓似的不安宁。
按理说霍姨的心思,她是最清楚的,但也不知道霍姨会不会有所忌讳,她素指轻敲:“要不,我去霍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