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自然看不清云葭此刻的反应,她还戴着帷帽呢。
先前有光处,尚还能靠着那些光亮看到她的眉眼,以眉眼来分析她此刻的心情,可此刻夜已深,老人面前又未点什么灯火,只凭借远处那几盏灯笼实在昏暗,也实在令人看不清。
可正是因为看不清,他方才更为紧张。
握着甘草片的手攥得更加用力了,他此刻的心情也变得极度紧张起来,就像是疾驰在一条山崩地坏满是落石的小道上,他的心脏砰砰乱跳,生怕她会不喜,更怕她会在意别人的言论从此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待他这般亲近了。
裴郁的心就像是被人扯着一点点坠入那无底的深渊。
他目光紧张地凝视着眼前的云葭,张口欲言,薄唇都动了几下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好在他这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要坠入无底深渊的时候,一轮明月忽然在洞底上方高悬,照亮了他眼前的漆黑,空气仿佛化作无形的绳攥住了他继续往下坠的身体,紧跟着熟悉的女声响在他的耳边:“你别听她瞎说,老人家误会,我已经同他解释清楚了。”
她语气如故。
显然并没有因为先前老人的话而对裴郁产生嫌隙,更没有想过要就此与他撇清关系。
语气温和地止了和恩的玩笑话之后,云葭便扫见裴郁此刻手里握着的东西,不大不小的一包,也看不出是什么,她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
裴郁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
他一言不发,目光仍锁在她的身上,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云葭看了裴郁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她接过之后打开一看,发现竟是润喉用的甘草片,她有些惊讶又觉得好像意料之中,抬眸,她看着裴郁问:“你刚才匆忙跑开就是去买这个了?”
见裴郁颔首。
云葭看着他汗津津的额头不由心生无奈:“让他们去就是,你何必亲自跑一趟。”话虽这么说,可云葭的心里却十分软和。
没有犹豫。
她从中拿起一片含在喉中。
清凉的薄荷感立刻侵袭了云葭的咽喉,先前的那股干痒难耐在这一刻好似尽数消失了,云葭几乎是顷刻就觉得喉咙舒服了不少。
她含着甘草片不好说话,便以动作示人。
她把手里的甘草片也递给了裴郁,示意他也吃一片。
裴郁摇头拒绝了:“没事,我喉咙不难受。”
他向来少言,平日除了读信,几乎很少说话,每次一抬眼一落笔就是他所有的动作了,今日就连读信都被云葭代劳了,他今夜说的最多的话也不过是同云葭说的。
问她渴不渴、饿不饿、喉咙难不难受。
云葭也没坚持,收回来之后交给和恩,又从她手里拿过另外半个烤地瓜,声音含糊地与裴郁说道:“不够了,另外半个我吃了。”
裴郁一看。
果然瞧见她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半个。
一晚上的工作下来,裴郁也饿了,正欲接过,忽然想到徐琅,未免回头他又要因为吃不到生气,裴郁没有立刻接过,而是先问云葭:“徐琅的有了吗?”
云葭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她眉眼弯弯:“有了,你安心吃你的。”
裴郁这才伸手接过,明明过往时候早已吃惯了这个东西,也从未觉得有多好吃,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这个烤地瓜是与她分食而吃的,裴郁吃了一口竟觉得格外的甜,比从前每次吃到的还要甜。
“先回去吧。”
裴郁把那股子甜意咽下之后看着云葭说道,怕回头出去晚了,城门下钥离不开。
云葭自是点头颔首,她转头和老人打了一声招呼。
老人还因为刚才的事而神色讷讷呢,听到这话也只是呐呐点着头答应了,说了声“贵人慢走”。
“我之后就不来了。”
裴郁走之前也跟老人说了一声。
老人听到这话,眼神倒是立刻变得清明了许多,他看向眼前这位俊美的少年,其实就算裴郁没有说这话,老人心里也已经猜到了。
他既为眼前这个少年郎感到高兴,高兴他以后终于不用再像从前那样继续过苦日子了,但又有些不舍。
到底认识这么多年了,以后就见不到了,老人怎么可能舍得?
他膝下就一个孙女,裴郁的年纪和自己的孙女差不多,虽然这个少年性子冷淡、不好亲近,这么多年他们也没说过几句话,但老人心里还是已经把裴郁当做自己的孙辈看待,盼着他好,盼着他以后的日子能够蒸蒸日上红红火火。
他那双眼睛不知不觉含了几分泪意,嘴角边倒是挂着笑,诶一声之后说道:“行,你好好的就行了。”
裴郁看着老人一时无言,然后他突然向老人鞠了个躬。
当做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