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葭看着他眼中涌动的复杂情绪就猜到阿爹在想什么了。
她再次无声叹了口气。
“阿爹,不要再责怪自己了。”云葭看着眼前这个明明依旧高大又仿佛忽然变得弱小了许多的男人,“您如今责怪自己当初未能陪在我们身边,觉得亏欠了我们,可您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您在外面征战讨伐,累下重重功名,我和阿琅才能在这燕京城无拘无束地长大。”
“世人多看重名利,如果不是您用命和血拼搏下这一切,我和阿琅又岂会过得这般自由?又岂会去哪里都没有人敢小觑我们?我们这些年受到的好处和利益都是因为您的缘故。”
看阿爹沉默,云葭继续笑着说道:“这世上之事本来就没法事事圆满,阿爹这些年虽然没能陪伴在我们身边,但也给了我们足够的东西让我们可以好好长大。”
“或许当初您陪在我们身边,您又要责怪自己没有出去建功立业给我们更好的生活了。”
“您看这事原本就是说不清楚的。”
“当然——”
云葭说到这,忽然一顿,过后在徐冲望过来的视线中忽然俏皮道:“如今我只盼着阿爹能陪在我和阿琅的身边,好好陪着我们,把我们从前缺失的那些年都给补回来才成。”
徐冲听到这一番俏皮话说不出别的话,竟只能哑着嗓音吐出一个好字。
云葭听到这一声好,眉眼弯弯,笑得越发高兴了。
……
徐家得到这样的好消息,自然人人舒泰,早些时候存于心中的担心已然一丝都瞧不见了,一个个走起路来都昂首挺胸,一扫之前的颓废,就跟战胜了的公鸡似的。
可不是胜利了吗?
国公爷不仅没出事,还被封了指挥使,他们的大姑娘更是被陛下亲封为县主,那可不是虚衔,那可是有封地的县主!
以后看谁还敢来欺负他们?徐家人此刻的心里别提多骄傲了。
大门也都没关。
拿了赏钱的下人们拿着洒扫的工具出来清洗门楣,还有人拿着柚子叶东掸掸西掸掸,这是要去晦气。
外面也是一派议论纷纷。
如今燕京城中,除了郑家那点事,就数徐家和裴家最为热闹了。
听说宫里派人去徐家了,早有人等着看了,知道云葭被册封为县主,而那位听说得罪陛下的诚国公居然被封为济阳卫指挥使,这可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之前还有人信誓旦旦说徐家这次彻底完了,没想到人家不仅没完,还该封的封该赏的赏。
看不懂朝廷那些风波的就真的信了云葭刚才故意透出来的那点消息传出来的话,以为陛下是真的心疼诚国公劳苦功高,所以把人就近留在燕京城。
而知道朝廷那些风波的自然也不会去说什么。
能说什么?
徐冲如今还受圣上看重是真,要不然亲军二十六卫的济阳卫怎么可能交到他的手中?那可是天子的亲军啊!
而且他女儿被册封为县主也是真!
整个大燕都挑不出多少县主,还是一位有封地的县主,这不是看重是什么?
满燕京的官员,尤其是之前弹劾过徐冲的那些人,此刻个个都自危不已,生怕那位诚国公哪一日就提着他的大刀过来找他们算账了,胆子小的,更是在听到消息之后就病倒了。
这一天各大官衙里面的官员都在议论此事,不乏有人为此事而胆颤的,其中尤数裴行昭所在的吏部最为胆战心惊。
吏部尚书年迈,吏部的官员都以为裴行昭会是下一个尚书,对他自然是百般推崇。当日知道裴家要跟徐家退婚,又从裴行昭的口中得到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他们可也没少跟着给那位诚国公脸色,没想到……
一整天,吏部官衙都没少议论此事。
他们自然不敢当着裴行昭的面说,但话赶着话的,裴行昭就算不想知道也难。
他这阵子本来就烦得不行,公事不顺,家事也烦得很,跟陈氏虽然算是和好了,但夫妻俩都知道是表面功夫,他要不是为了那点面子,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想装。
每天和陈氏待着,他都觉得想吐。
派人去跟冯保打听消息,那边却是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现在一来就出来这么一个惊天的消息,他又气又怨,如果当日不是冯保提点他那两句,他怎么会跟徐家退亲?!平白丢了这么一个儿媳妇不说,还得罪了徐冲那个莽夫,以后还不知道会被他怎么招呼!
偏偏现在满吏部的官员都觉得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得罪了徐冲,他又因为考成的事只能忍着,不好直接跟他们撕破脸面。
要不然之后得不到他们的支持,他这尚书可不好当。
裴行昭心里就跟哑巴吃黄连,有苦吐不出。
满肚子的怒气和怨气都攒成一团了,现在都在心里压着呢,裴行昭只能喝茶平复自己的心情,未想茶盖一揭开,一口茶灌下去,裴行昭竟直接喷了出来,他嘴里哈着气,一双眼睛直瞪着被他重新放回去的茶盏。
这他娘的茶怎么那么烫啊!
滚烫的热茶直接烫得裴行昭再也维持不住平日端正的模样,舌头就跟被火烧了一般,那股子滚烫的热气一路从舌头烧到嗓子眼,烧得他的脸都红了,全身都沸腾了,站起来直抽气。
真是人倒霉做什么都不顺。
裴行昭此时怒火已经达到了顶峰,只消被人一戳就会彻底爆炸,偏偏还真有这么不长眼的,就在裴行昭气得不行的时候,小吏带着贾延进来了。
看到裴行昭这副模样,两个人都呆住了。
裴行昭向来看重脸面,此刻被二人看到自己扇大舌头的样子,又气又怒,当着户部的小吏,他不好发作,怕回头传出去更添丢脸的事迹,只能沉着脸让小吏退下,等小吏一走,他就跟终于有了发泄的渠道一般,眼见门已关上,他直接端起那盏茶就朝贾延那边砸去:“没用的东西,我让你去打听消息,你就是这么打听消息的!”
离得远。
贾延虽然没被砸中,但飞溅出来的茶水也有不少落在了他的身上。
茶水滚烫。
有些飞溅在他裸露的肌肤上,贾延也被烫得发出闷哼的声响,但他还是闷头受了,不敢有丝毫怨言一般单膝跪在地上。
裴行昭看他这样,憋屈了一下午的心情总算舒爽了一些,他抻了抻身上的官服,重新坐了下来:“什么事?”
他知道没事的话,贾延不会在这个时候进来。
果然下一刻贾延就低声禀道:“临安飞鸽传书,世子已经知道退婚的事赶回来了!”
裴行昭一听这话,脸皮又狠狠抽搐了几下,他咬牙骂道:“还嫌事情不够乱!去,立刻派人去拦下世子,不准他进京!”
贾延没有异议,转身离开。
然他才起来转身,裴行昭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喊道:“等下!”
贾延止步回头。
裴行昭已重新站了起来,他在长案后面握拳踱步,神情凝重,未过多久,他忽然说:“算了,就当做不知道这事。”
贾延微怔。
但也只是一瞬,他就明白了裴行昭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