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察觉出这孩子过得不容易,未想裴郁竟然拒绝了,他没要他的钱,反而请他教他一些简单的药方。
都是些寻常的病症。
姜大夫不解询问方才知道他是想以后有个风寒头疼脑热可以自己抓草药吃,就不用特地请大夫花钱了。
也不知是觉得裴郁可怜,还是被他这一份赤忱之心打动,自此姜大夫每每闲暇之时便会教裴郁认药材、抓药、施针,两人虽然未曾正式拜过师生礼,但也的确称得上是师徒,甚至除去师徒之情外,裴郁和老人之间还有祖孙之谊,姜大夫无子无女孑然一身,他教裴郁识药材断病症,还教裴郁读书写字,只是后来两人却因为分歧而闹得十分不愉快。
看着不远处的保和堂。
裴郁的脚步忽然慢慢停了下来,他仿佛还记得几年前,老人对他疾言厉色一顿训斥:“我教你识药断病,是要你救世济人,不是要你害人!”
那是老人第一次察觉到裴郁的心思用在了歪路上面。
裴郁聪慧,许多事情都能举一反三,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小的年纪就考中秀才,于医道上也一样,姜大夫教他医术,可医毒本就不分家,他又喜欢看书,看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如何用毒……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
甚至比起医术,他更喜欢毒道。
医术可以救人,可这世上,欺他辱他者那么多,救世济人并不会让他过得多好,反而毒道能护他周全,能让欺负他的那些人不敢再欺负他。
可老人却十分厌恶他的行径,他严令禁止他继续学习毒术。
两人因此意见产生分歧而闹了一个不欢而散,后来老人更是要求他不准用跟他所学的医术去赚钱,他以为这样,裴郁就会乖乖听话,就会弃了那条歪路,可裴郁自此之后真的未再用医术赚过钱,这些年,他又恢复成从前的模样,顶多就是采草药换钱。
前些年老人离世,樊自清被老人一封信喊过来,保和堂经历了大换洗,以至于现在几乎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裴郁也会看病也会用药,甚至比医馆中许多年轻大夫都要厉害。
裴郁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老人了。
那年老人死前曾双目含泪看着跪在地上的他,他那时已说不出什么话了,可裴郁知道他的热泪和遗憾是因为什么,当时他虽然未与老人保证什么,但这些年,他既未用医也未碰过毒,偶尔制作的一些药粉也无关痛痒。
不过今日他注定是要失约了。
裴郁垂眸,未再把视线落在那块保和堂的门匾上,他继续往前走。
医馆里面已有不少人,学徒、大夫、看病的……有人看到裴郁,便笑着和他打起招呼:“裴郁来了。”
以为他是来找樊自清的,那人笑着和他说:“樊大夫在里面呢,不过你今天可得小心点,樊大夫刚发过火。”
后面这句话压得格外轻。
裴郁心下一动,难得主动询问:“为何?”
“还不是郑家,他家说他们三少病了,非要请樊大夫过去看病,可咱们樊大夫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从来不会给这些官宦人家看病的,这不,刚才直接吵起来了。”那人说着摇了摇头。
裴郁问:“那郑家人走了?”
“哪能啊?郑家什么人家,说了要请保和堂的大夫去,怎么可能空手而归?刚才秦大夫出来打圆场,说他过去看看。”
秦大夫比樊自清的年纪大,在城中名声也十分响亮。
郑家请不动樊自清也不敢真的得罪这些做大夫的,便只能屈就请了这位秦大夫。
说话间,秦大夫正好走了出来,却转着头说跟在身后的学徒:“你说说你,让你做点事都做不好,这还闹上了肚子,你这样怎么跟我去郑家?”
学徒委屈道:“我也不想啊,谁知道我这肚子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让你少吃点少吃点,你非每日吃那么多。”秦大夫咕咕哝哝的,一面担心来不及,一面又担心学徒待会出糗闹出事开罪郑家,他想换个人,但保和堂此刻几乎没有空闲的人,就在此时,他忽然看见了裴郁。
秦大夫的眼睛忽然一亮。
他是如今保和堂中除樊自清外为数不多知道裴郁跟过姜大夫学过医的,虽然不清楚裴郁的医术如何,但学徒本就无需多厉害,只要帮他打个下手提个东西就行,他几乎是立刻就跟裴郁说道:“裴郁,你有事没?没事的话就陪我走一趟郑家,回头我让人给你开工钱。”
裴郁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他垂下黑眸:“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