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一直没听到云葭说话,悄悄抬眼一看才发现姑娘正在出神,也不知道姑娘想到了什么,那张向来温和的脸上瞧着竟有些淡淡的。
不过这样一抹情绪也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很快云葭眼中涣散的光芒便又重新聚拢了,眼看着姑娘要回过神了,元宝生怕她瞧见,连忙低头。
才埋下头就听到姑娘问他:“她们怎么了?”
元宝这才接着说道:“还不是因为裴二公子长得那一副好相貌,那几人被裴二公子的相貌吸引便故意过去要裴二公子给她们写信。”
这要是在徐琅面前,元宝肯定是要添油加醋再酸溜溜说道一番的。
他今天那么倒霉吃了那么多苦头,还被裴二拿刀架脖子那样威胁,当然是要跟少爷添枝加叶好好说一说,最好能说的少爷以后别再派他们过去保护那个裴二!
他是真不想去了。
又热又累又渴还那么多蚊子。
可在云葭面前,他可没这个胆子,别说添油加醋了,他连一点事情都不敢隐瞒,他低着头,老老实实跟人说道:“她们几人大约不知道裴二公子的身份,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写信郎,便故意过去想逗弄他一番。”
说到这,元宝又想起自己把她们记小本本上的原因,他不大高兴地撅着嘴嫌弃道:“这几个人平时看着也有模有样,装得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没想到私底下全都不是什么好德性,仗着在西街那个地方没多少人知道她们就想仗势欺人。”
“您都不知道——”
他鼓着一张气鼓鼓的脸,一时忘记家里的嘱咐看着姑娘就一股脑说道:“她们居然还在议论您和裴世子,说您……”话出口,元宝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他小脸微变,原本十分有气色的一张脸明显见白。
他连忙止住自己的话头,苍白着一张圆脸战战兢兢地看向云葭,傻了。
国公爷和王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不准他们在家里议论这件事,就是怕惹姑娘伤心,他这个傻子居然还在姑娘面前乱说一通……“扑通”一声,元宝又一次跪下了。
“姑娘,小的不是有意的,小的就是太生气了,这才、才口不择言,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他恨不得掌自己的嘴,好端端的,说这么快做什么。
元宝那张圆乎乎的脸上满是懊恼。
云葭脸上倒是一点生气、伤心的迹象都没瞧见。
“好了。”
她让人起来。
见元宝不肯起,依旧执拗地跪着认错,云葭好笑道:“你再不起来,我可让人去喊阿琅了。”
她知道元宝的命脉在哪。
果然,话才说完,她就看见“咻”地一下,都不用她再说第二句,元宝就立刻起来了,那动作快得,云葭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眼见元宝又跟刚才似的站在她面前,云葭也不说话,只目光揶揄地看着他笑道。
元宝被她看得脸红。
他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但谁让姑娘突然提少爷的?这个家,有人怕老爷有人怕姑娘,可他最怕的就是少爷了!
倒不是因为少爷对他最凶,而是少爷动不动就禁他吃东西还要赶他走。
端详着姑娘此刻的心情还算不错,他小心翼翼与人打着商量:“姑娘,您能不告诉少爷吗?您想怎么罚小的都行!就是、就是别告诉少爷成吗?”
要是让少爷知道他在姑娘面前提裴世子,估计能打断他的狗腿。打断腿事小,可要是因为这个缘故,少爷以后不要他了,那他真是连哭都不知道找谁去了。
云葭看他紧张得连眉毛都挤在一起了,看着倒是更像如今外面流行的那些福运娃娃了。
怪不得家里那些下人都喜欢逗他,云葭看他这样也挺想逗他的,她轻咳一声故意道:“不告诉你家少爷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元宝双目一亮,立刻接话问道。
只要不告诉少爷,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都行!就是——元宝忽然想到什么,生怕姑娘给他下陷阱,他立刻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不背叛少爷,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次他总算机灵了一把,元宝心里还挺得意。
他与徐琅同岁,今年也才十五,只是因为生了一张不显年纪的娃娃脸又生性天真单纯,瞧着倒是比徐琅还要小一些。
跟吉祥比就更显小了。
虽然两人是双胞胎,但吉祥比元宝成熟得不是一星半点。
只是看着灯火下双目璀璨望着她的元宝,云葭的心里竟忽然一酸。
她想到了上辈子的元宝。
上辈子元宝只活到了十七岁,他为了保护阿琅死在了阿琅的面前。
云葭那日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看到阿琅抱着元宝跪在雪地里,他们面前的那摊雪早被鲜血染红了,而那个从前总会笑盈盈看着她喊她“姑娘”的小孩就那么死了,他死在了鸿元十七年,死在了阿琅入狱的前一个月。
她还记得那日阿琅红着眼睛抱着元宝,无论谁去劝他起来都不听,他就像失了魂一样坐在地上,直到看到她的出现,她那个向来坚强的弟弟忽然就哭了出来。
他牵着她的袖子,哭得像个孩子:“阿姐,他死了,元宝死了,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后来阿琅为给元宝报仇杀了郑子戾而入狱。
对于阿琅会向郑子戾报仇这件事,云葭并不感到意外,她的弟弟向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恩怨分明,元宝为护他而死,他不可能坐视不管,而杀人偿命,他也不会让任何人代替他去死。
云葭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所以在那天早上阿琅来信国公府看她跟她下跪的时候,她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头。
又没听到姑娘的声音,元宝才发现姑娘竟然又出神了。
是太困了吗?
还是他的要求太高了?
以前他可从没见姑娘这样频繁地出神过。
“姑娘?”
他小心翼翼喊人。
云葭被他的声音唤醒,她垂眸收敛情绪,轻轻嗯了一声,出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沙哑了。还好今天在她面前的是元宝而不是吉祥,要是吉祥,恐怕早就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了。
她拿过小炉上一直温着的热水,倒下一小盏喝了一口,这才把微微起伏乱跳的心脏又重新抚平了下去。
“姑娘要是想打听少爷的事也行,您以后找吉祥成不?”元宝以为是自己的提议要求太高了,便毫不犹豫卖起了自己的哥哥,他信誓旦旦跟云葭说道:“吉祥什么都知道,比我知道的还多,您问他准能知道想知道的!”
云葭看他这副急匆匆要撇清自己关系的模样,好笑又心软。
真好。
现在大家都还在,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依旧握着手里的茶盅,眼里的那份柔软被灯火一照掩了大半,只能听到她柔声与元宝笑说道:“行了,别在我这卖你哥哥了,你们两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哥哥比你还会搪塞人,我可懒得跟他说话。”
她原本就没打算问他们阿琅的事。
以前问他们是担心阿琅出事,可如今想想这样做也的确不好,阿琅已经长大了,他得有自己的空间,也得自己去经历去成长。
人活一辈子,该走什么路,该由他自己去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