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夫人年轻时就是爱掐尖的性子,一心想活得高高在上,荣华富贵让人艳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只顾端庄,将旁的全撇下了呢?
“祖母,不如您和孙媳说说,您年轻时那会京里都兴什么衣服款式?”叶娉突兀地转了话题,却勾起了温老夫人的兴致。
温老夫人出身好,嫁得又好,对于自己年轻时那会京中盛行的衣服款式,简直是如数家珍。她从穿花云锦曳地裙,说到广袖流仙百褶裙,从兴盛的软烟罗,说到金丝锦,越说越高兴。
叶娉不时发问,适时给她斟茶倒水,颇有些祖孙和乐的气氛。
田嬷嬷在一旁傻眼,老夫人不是交待过今日务必要让郡王背下那些规矩,怎么变了卦?她假装咳了好几声提醒,无奈温老夫人说到兴头上,还不悦地瞪了她好几眼。
时光流逝,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时辰。
叶娉来时是巳时一刻,眼下将近午时。寻常百姓一日多为两餐,但大户富户大多都是三餐甚至四餐。
午时左右,恰是温老夫人的午膳时间。
温老夫人今日说得尽兴,看叶娉的眼神也缓和了一些,自然是装模作样留叶娉一起用饭。叶娉满脸欢喜,一副期待的模样。
这般表现,让温老夫人心里既舒畅又不屑。心里想着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终归还是有些上不了台面。
叶娉期待之余,看上去又有些忐忑。“…祖母怜爱,孙媳心中实在是欢喜。只是孙媳口味重,吃不惯清淡的饭菜,许是会影响祖母的胃口。”
她早就算好时间,料想这老太太不会留她吃饭。所以她想着不管这老太太怎么刁难她,她插科打诨便是,最多待一个时辰就能走人。
谁知温老夫人听她这么说后,并没有顺势让她离开,而是抬了抬下巴,道:“我们国公府是什么门第,你想吃口味重的菜,让厨子做便是,哪里来的这些个别扭,没得让人觉得小家子气。”
叶娉心下“咦”了一声,这是诚心留她吃饭的意思吗?难道是自己今天表现得太好,让温老夫人另眼相看了?
早知如此,她应该收敛一些。
正思忖着,温老夫人似是不经意地问:“你有什么想吃的菜,让厨房去准备。”
既然如此,叶娉岂会客气。
“孙媳口味重,嘴也粗。最喜酸菜鱼、锅包肉、辣子鸡这些地方菜。”
温老夫人微不可见地咽了一下口水,道:“你告诉厨房怎么做,让他们做给你吃。”
叶娉说了做法,田嬷嬷一脸不虞地去厨房安排。
国公府的厨子厨艺高超,这三道菜做好后和说的半点不差。酸辣的香气飘散在屋子里,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菜色一分为二,摆在叶娉面前的除了这三道菜,还有一道竹荪汤。摆在温老夫人面前的六道菜,每一道都十分清淡。
田嬷嬷给温老夫人布菜,先是鱼肉,后是豆皮三丝卷。那道清蒸鱼和叶娉面前的酸菜鱼为同一种鱼,但品相色泽却大不相同。
温老夫人提筷,味如嚼蜡般吃了一口菜。
叶娉见她动筷,立马开动。
国公府的厨子非同一般,几道菜的口味比忠婶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各自尝过味道后,叶娉换了干净的筷子,象征性的给温老夫人夹菜。
“郡王妃,老夫人一应饮食皆清淡…”
叶娉的手落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正当她打算撤回时,便听到温老夫人道:“御哥儿媳妇孝顺我,我岂能拂了小辈的孝心。”
叶娉松了筷子,锅包肉稳稳当当地落在温老夫人面前的碗中。
温老夫人板着脸,嫌弃般夹起锅包肉。然后在田嬷嬷担忧的目光中,面露难色地送入口中,端庄优雅地吃完。
叶娉表了孝心,心安理得地埋头吃饭。
田嬷嬷继续给温老夫人布菜,温老夫人却一直盯着叶娉,以及叶娉面前的那几道菜。刚才那锅包肉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可惜太少了些。叶氏最跟前的那道酸菜鱼闻着就让人流口水,也不知道是什么味。还有那辣子鸡,看色泽就十分诱人,一定很好吃。
想当年她还在娘家做姑娘时,也是口味偏重之人。嫁人后为表优雅得体,饮食也变得清淡讲究。丧夫之后更是要修身养性,不能重口腹之欲。年纪渐大后,又要保持长辈尊严,又有大儿媳妇调理身体,越发不能随心所欲。
许是她目光实在是垂涎,叶娉很难不注意。
叶娉暗道,原来这老太太也好吃。
“祖母,方才那锅巴肉可还适口,要不要再来一点?”
温老夫人拉不下面子,斜了她一眼。她心下好笑,极为正经地又给温老夫人夹了一筷子锅包肉,还有酸菜鱼和辣子鸡。
田嬷嬷眉头都皱成麻花,颇为不善地看了一眼叶娉。
叶娉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一副想将菜夹回的姿势。“祖母,您是不是不能多吃这些?都怪孙媳,也没问清楚。”
“你一片孝心,下不为例。”
“是。”
若不是温老夫人迫不及待地动了筷子,叶娉还真信她是勉为其难。这老太太也不怕辣,恐怕以前也是个能吃辣的。
正吃着饭,温夫人突然来了。
一看温老夫人居然在吃辣子鸡,吓得又是传大夫,又是命人煮消食汤。虽然没有说叶娉半句,但那责备的眼神却是分明。
大夫看过后,开了方子,叮嘱以后一定要注意。
温夫人一脸心有余悸,“母亲,您脾胃虚弱,下次可千万不能为了顾全小辈的面子,强撑着为难自己。”
温老夫人原本吃得开开心心,被这么一折腾心里莫名有些火大,生平第一次觉得大儿媳妇多事。
她阴着脸不说话,温夫人心下一个“咯噔。”
“娉娘,你下回可不敢如此。祖母一应饮食不可有丝毫差错,幸好今日我来得及时,否则你祖母吃把那些菜全吃了,肠胃必会不适。”
“侄媳记下了。”
“你先前不知,这事也不能怪你。大伯娘知道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日后凡事多思多问,莫要再出这般纰漏。”
“是。”叶娉虚心受教,模样别提多乖巧。“侄媳没想太多,只是想着这些菜口味别致,想让祖母尝一尝。祖母贵为国公府的老夫人,又是颐养天年的年纪,理应万事顺着自己的心意而为。世间山川美景不能一一看遍,但这天下美食却无需行万里路,也能在府里吃到,何乐而不为。养身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完全失了乐趣,浅尝辄止而已,应该没什么大碍。许是侄媳想岔了,大伯娘教训得是。”
温老夫人被扰了兴致,老大的不高兴,脸色越发阴沉了。叶娉有句话倒是说到她心坎里,她贵为国公府的老夫人,难道连多吃一口也不能随自己的心意吗?
当下她就面露不悦,看了温夫人一眼。
温夫人忧心道:“母亲,儿媳盼着您长命百岁,比起您的身体,旁的事情都可以放在一边。”
温老夫人闻言,脸色好看了一些。大儿媳妇也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怪只怪叶氏不知事,给她夹得多了些。
叶娉可看是看出来了,这老太太不仅难侍候偏心眼,还是一个软耳朵,难怪这些年被温夫人哄得不知东南西北。
“原来长命百岁,是要舍弃所有的喜好。锦衣华服不能穿,山珍海味不能吃,空守着满府的福贵,难道只能看不能动,全部留给别人吗?”
温老夫人乍听这话,无异平地一声惊雷。自打丈夫去世后,她是越穿越素净。到如今上身的颜色不是暗绿就是黑青,无半分鲜亮之色。吃食方面也是清淡为宜,不能食大荤不能吃海味,少油少盐越发没有滋味。一府的荣华富贵,她这些年确实只能看不能动。她死以后,所有的一切是谁接手?
是王氏!
这个发现让她莫名心惊。
忽然她想到更多,这些年王氏不让她这样不让她那样,说是为她的身体好,难道早就算计着等她死后继承她的一切财产?
她眼神突变,狠狠地瞪向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