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雁西见此,只向嘲风小声说道:“若真被沉河了,你看着些,别叫他们真淹死了。我过去看看。”说着,带了小银朝着常老头追过去。
这人山人海的,几乎是整个小召镇的老百姓都来了,他们总不可能当面救人,不然还不晓得会引起怎样的暴乱呢?
所以宋雁西只能等他们把人扔到河里,再让嘲风去救。
而她还小银追着那两个壮汉拖着的常老头,一直到人群外面,两个壮汉还忙着去看那狗男女被沉河,所以将他扔到一旁,便匆匆地朝人群里挤进去。
常老头一路被拖拽着出来,如今两条腿上全是伤,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无力地躺在地上大哭。
忽然见着眼前多了白色的裙摆,给他吓得不轻,以为遇着鬼了,吓得连忙抬起头来,却见是两个陌生姑娘,生得很是好看。
不免又叫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于是哭得更难过了。
这时候只听其中一个姑娘问道:“你刚才说,那个阿发是你的女婿,你有什么证据么?”
老头愣了一下,终于有人愿意听自己说话了,顿时来了精神,连忙挣扎着爬起身来说道:“那阿发真的是我女婿,我女儿结婚的时候,没在小召镇上办酒,所以把我接去了苏州。”所以他当然认得。
不过他第一次见阿发的时候,是阿发和裁缝贾的女儿结婚的那天,看着和自己女婿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他也是惊呆了。
但想着女儿和女婿在苏州过得好好的,兴许是天下真有长得相似的人吧。
两个月后,他收到女儿的来信,便在回信里多提了一句,问女婿家可还有什么兄弟流落在外的?
不想着一个多月后,常朝暮给他回信,丈夫苏荛已经失踪快一年了,一艘船连人带货,都翻了,尸体没找到,只设了个衣冠冢,她因担心父亲接受不了,所以一直没有告知父亲丈夫的事情。
而且因为货物全掉进河里,苏家的生意也没办法在继续做下去,公婆因为痛失独子,加上各处赔款,所以没多久就抑郁撒手人寰。
她给公婆办了丧事后,已无半点余钱,为此只能将苏家的老宅卖掉,还了些债,然后自己在一所小学堂里给教书。
如果不是收到父亲的信,她是没打算把苏家的变故都告诉父亲的。
也正是因为听父亲说,这裁缝贾的女婿是从河里捞出来的,还不记得从前,加上自己的丈夫一直没找到尸体,所以也就认定了这是自己的丈夫,便辞了职,回到小召镇,准备找回丈夫。
可她是十分不愿意回小召镇的,觉得这里的人都是疯子,女人就像是男人的附属品一样。
她一个在外面见过世面,读过西式学堂的女人,思想已经发生了转变。
所以她也猜到,自己要是回来的话,必然会被镇子上的人所不齿。
“我女儿回来的那天,邻里发现了,便往我家里扔臭鸡蛋烂菜叶。”常老头想起此事,心中更是可怜女儿。
所以逼得常朝暮根本就没办法出门,一直以来都是他代替女儿去跟那阿发打交道,可惜阿发一直想不起从前的事情。
“直至前阵子过重阳,裁缝贾一定要叫他去山上求观音送子,因为道路湿滑,他自己摔了一跤,然后才想起从前的事情。”说起这个女婿,常老头也可怜他。
“他这就好似南柯一梦,醒来物是人非,父母皆双亡,他多了个傻子媳妇,还每日被裁缝贾打骂做牛马。”日子过得也不好。
更因为镇子上的民风,他也怕害了自己的妻子常朝暮,所以两人多余的话都不敢说,仍旧是经常老头帮忙,商量着偷偷离开。
只是当初这性命到底是裁缝贾救的,所以便打算替裁缝贾再做满了这一年,方离开。
可是这对年轻夫妻分别一年多了,如今就近在咫尺,却不能亲密来往,哪里忍得住,私底下便见了几次。
哪里料想这一次运气不好,叫人给撞见。
然后就有了眼下的事情。
宋雁西听着他的这些话,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很是不解:“既然是你女婿,你就没想着裁缝贾家里要人么?”
常老头叹气,“女婿死了,我那傻女儿因见着他难过,也没留一张照片,我这里原本倒是有他们俩的合照,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弄丢了。”
何况就算是有照片为证只怕也没用,如今大家只认苏荛是阿发,是裁缝贾的上门女婿。
他要真大大方方跟朝暮走,只怕也不可能离开这小镇子,多半要直接被人戳脊梁骨戳死,骂他不知恩图报。
也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些因素,所以才打算今年再给裁缝贾一家做完这几个月的苦力,算是报答了裁缝贾的救命之恩,然就和常朝暮离开,回到苏州去。
只是可惜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到底还是横生变故。
他说完,父老乡亲们都听不进去他说什么,那宋雁西这两个外人小姑娘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见得能帮自己。所以只朝她哭道:“姑娘,我知道你是外面来的,肯定不会像是我们镇子上的人这样疯癫,我女儿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到时候麻烦你给我们父女俩收殓。”
然后说了家住哪里,有多少余钱,都存放在何处等。
宋雁西看着绝望的常老头,心中是有些同情可怜他的,也怕他寻短见,便连忙道:“你先别着急,我有一个弟弟,他水性极好,一定会把你女儿救上来的,你且在这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只是别声张。”
常老头听到她的话,又惊又喜,但是转瞬就摇头道:“没用的,他们会在我女儿的身上绑着石头,还会把她关进猪笼里面。”莫说是在水里了,就算是在岸上,没有三五个人 ,也不可能将她给抬起来的。
不过他还是很感激宋雁西的好心,“姑娘,你们是好人,往后一定会有福报的,是我女儿女婿命苦。”满脸毫无生气可言,显然已经是下定了决心,要随着女儿去了。
宋雁西见此,不免是有些着急,生怕他就真的寻死,恰是此时,只听河边传来整齐的吆喝声。
原本无力躺在地上的常老头忽然爬起身来,目光绝望地朝着河边看过去,“要下笼了!”
说着也不晓得哪里来的精神,硬是忍着腿上的伤,颤颤巍巍地爬起身来,然后朝着河边冲过去。
宋雁西和小银紧随其后,跟在常老头的身后,跑到了河边。
只是这里离沉河的地方太远了,只能依稀看着木桩上绑着的人已经不见了,倒是一群大汉围在河边吆喝。
显然人和石头都被装进了猪笼里,马上就要沉河了。
忽然,那常老头纵身一跃,竟然先一步朝着河里跳下去。
宋雁西见此,要去救,不过被小银给拽住了,“姐姐我去。”她是龙,天生避水。
只见常老头拼命地朝下游那沉河的地方游去,显然还是没放弃,想要救他女儿一命。
只是这么远,河水寒凉,他腿上又全是伤,即便是游到了那里,但也不能一直浮在水面,不然若是被镇子上的人发现了,他也救不成人。
而且就算他运气好,没被人发现,可是刚才他自己也说了,猪笼里还有石头,在岸上也要好几个大汉合力才能抬得动。
所以他现在去,其实也就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哪怕知道无望,但也要去试一试!
好在小银很快就追上了他,然后直接将他给带了上来。
这个时候的常老头不知道是体力不支,还是给冻的,已经昏迷过去了。宋雁西先让小银将他安置到马车上,然后朝着下游人群里走过去。
等她走到人群里,挤到河边,正好看到那常朝暮夫妻俩被几个大汉投入河中。
在装着他们和石头的猪笼一起坠入河中,溅起水花的那一瞬间,岸上一整欢呼声。
不知情的,只怕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祥瑞好事。
而按照他们自古传下来的规矩,沉水后也怕他们的魂魄变成恶鬼缠身,所以在确定被沉水的地方两分钟后没有气泡,就要全员撤离。
那个时候,说明已经断气了,魂魄刚好飘上来,大家若是走晚了,没准就被他们的魂魄上身,以后专做这淫邪之事,丢人现眼。
所以围观的人群顿时轰然而散,跟来时一样,一个个急匆匆地离开,就好像生怕自己晚一步,会被鬼上身一样。
也正好因为他们的离开,嘲风片刻后就将那两人给救了上来。
苏荛和常朝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已经绝望的他们俩,甚至已经约定好了来世再做夫妻,没曾被扔进河里后,不但没有感觉到半点被水淹没的窒息感,甚至连他们身上的衣裳都没有被打湿。
就在他们疑惑之际,只见一个陌生的小青年朝着他们走来,两人居然就从那被铁链紧锁的猪笼里出来了。
再等他们反应过来后,他们已经到了这岸上,围观的老百姓们已经走得干干净净,只见着这岸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漂亮女人。
以及远处,瞧着孤零零地一架马车停在那里。
他们二人认识在学堂里,都是无神论者,可是此刻所遭遇的一幕,让他们俩很怀疑,他们俩可能在被扔下河的那一瞬间就死了,如今其实是魂魄而已。
至于眼前穿着白裙子的宋雁西,多半是给她当作了白无常。
而此时此刻,宋雁西的目光正往他们俩的身上扫,看到这夫妻俩以往所行之事后,有些惊讶,没想到居然是爱国份子。
苏荛当初的船只被沉,只因他船上还运送着不少准备送到前线的药品,所以才遭敌军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