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忧心忡忡地建议他:“卢克,你不应该留在美林堡的,你比其他人更需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去乡下或者疗养胜地呼吸新鲜空气,享受更健康的食物、饮水…伤寒之后的身体需要一段时间康复。”
“多谢您的关心,但我现在只能留在美林堡了…我已经五年级了,接下来是公学最后一年,我得准备申请大学了。我的第一目标是‘罗齐奥国立大学’,他们的化学系是最好的,只是那很难,特别是我还是个外国人。”
卢克·库伦确实是大家认可的天才,但有的时候天才也不一定能上最好的大学。特别是这年头,大学都有各自的招生标准,再天才,不符合标准也可能落榜。
听到卢克·库伦在计划着大学的事,薇薇安下意识感叹:“真棒啊,大学…说实话,当代高等教育拒绝向女性敞开大门,这是绝对的错误。”
在座的都算是这个时代的高级知识分子了,而且还是知识分子中比较‘现代化’的,这就让他们接触各种新式思想比较多。对女性想要多读书,想要进入高等教育之类的想法,不说肯定吧,至少不会有人公开跳出来反对。
卢克看了薇薇安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之后的聚会上,他发现薇薇安相当活跃。她似乎相当擅长和在场这些年长的学者打交道,一点儿不像是个小女孩。
她还经常问问题,有些时候问的问题在卢克看来都有些过于基础了,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化学上的门外汉。但当她继续参与讨论,这个想法又不攻自破了——有时,有人都说的很深很艰涩了,一些没那么厉害的炼金学会会员已经听不懂了,她却是明显跟上了。
之后她无论是提出自己的想法,还是表达疑问,都是听懂了的人才能做到的…真正听不懂的人,根本连提问都做不到。更别说像她那样,想法言之有物,问题或角度特别,或直切要害。
特别是第二次在会员聚会上见到她,他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因为这一次,他也是某个话题的发起者。
“是的,我和我的父亲正在研究,嗯,一个暂定为‘制冷机’的东西…一家天然冰公司希望能设计出脱离季节、气温的限制,可以人工制造低温空间的机器,用于保鲜。我认为这是个很有趣的想法,实用性也很强,如果能成功,应该会改变很多东西。”
的确会改变很多东西,薇薇安心里暗暗想。然后就脱口而出:“是的,如果有足够的冷库,还有‘保鲜船’,屠宰后的肉类就能直接从新大陆运到旧大陆了…新大陆的南部大平原上,据说有当年库蒂利亚放野的牛,没什么天敌的环境下自然繁育了那么多年,有几千万头之多。”
“当地人消耗比繁育更慢,但向外运输也没有途径……”
“这只是一个例子而已,实际上仓储、运输等行业因此被改变的,绝对不是这么一点儿,这不是局部的改变,应该是整体的。”
卢克点点头:“是的,我完全赞同您…我们首先想到了硝石溶解降温,这是200年前就有人做过的实验了。但成本太高,硝石并不便宜,而且效果并不好……”
简单来说,硝石还是太贵,而且其吸热效率低了一点儿。
有人跟着说:“□□怎么样呢?3/4个世纪以前,罗斯福先生就用□□蒸发使水结冰,看起来效果比硝石好了很多。”
卢克摇了摇头,显然是实际实验中发现□□不合适——准确的说,□□已经可以向那位自然冰公司的老板交差了,他的父亲就是联合另一名发明家,弄出了一个被他们命名为‘制冷机’的东西,其中的关键就是□□和冰库压力泵。
现在看起来,若不出意外,应该能凭此大赚一笔。
但卢克本身并不看好,他认为□□各方面都不是最合适的制冷剂,现在也只是临时顶上而已。就像历史长河中很多过渡性的选择一样,以后再来看,都不会记得曾经有它们存在过。
薇薇安知道自己也搞不出来冰箱,倒是愿意拿自己知道的东西启发科学家们——这和她想保密手工皂那些东西的配方,多赚点钱,并不冲突,完全是两回事。
所以她就想了想说:“氨怎么样?”
这时还谈不到‘氟利昂’,离这种物质被合成还很远呢。事实上,这还是个大家已经知道氟存在,但就是分离不出氟单质的时代,更不要说在这基础上人工合成一些化合物了。
而氨,薇薇安记得世界上第一台人工机器制冷的家用冰箱就用了氨做制冷剂,时代背景大概在19世纪中后期,比现在这个时代背景也就晚二三十年的样子,现在的生产水平要造出来应该是可行的吧?
毕竟这个时代,二三十年的科技变化显然没有后世二三十年那么大。
薇薇安说到‘氨’,大家都点了点头。此时可以用于制冷的物质还是挺多的,大家随便一想也能想到好几个。薇薇安说‘氨’,大家也只觉得是一个很合理的答案…不过也就是这样了。
任何东西开始的时代,总是‘百花齐放’,其中各种奇异的方向都有人做,也看不出太大的差别。只有最后大浪淘沙,才能知道哪一种是真正的未来。
氨当然可以,但□□就差了吗?还有氯也能气化制冷呢,看起来硫酸似乎也有做制冷剂的潜力……
大家讨论这些的时候,薇薇安也不因为自己知道一个‘氟利昂’就觉得了不起,没必要听了——知道氟利昂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也就知道氟利昂了!而且还知道的不多,不要说怎么制取了,氟利昂真正的化学式她都不知道呢!
不过,在大家讨论的时候,薇薇安发现了一个问题。为了确认她没有想错,她问所有人:“先生们!你们难道觉得应该保证冰块不化吗?”
大家谈‘制冷剂’谈不了多深,因为这个问题现在就是一个等待探索的阶段,要是讨论讨论就能搞定,早就有人发明好用的制冷机了…这种机器的前景是很受认可的。
所以大家之后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转到了冷库隔热的问题上。薇薇安越听越觉得,他们是认为现在用的冷库,最好要保证冰块不化,这样才能确保冷库中保存的食品不会坏掉…他们最后讨论起了隔热材料的问题。
过去有人用棉被,也有人用麦秆什么的,就为了给冷库的冰块隔热,防止冰块融化…他们觉得可以发明一种更好更方便的化和材料。
薇薇安的话一出,大多数人都奇怪地看向她:“当然啦,冰块一旦融化变成常温,就不能冰镇保鲜了,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儿吗,薇薇安小姐?”
薇薇安才发现,这时的人们,包括化学家们,对‘热学’的认知也是错的离谱——可能因为热学一般在物理学家的领域?但化学也要研究这个吧?更不要说,这个时代自然科学体系还没有特别明确的分科呢(经常出现跨领域的学者就源于此了)。
薇薇安只能解释:“不不不,不是冰块不化保证了低温,恰恰相反,正是冰块融化需要吸热,这才能带来低温。”
这其实有点儿反常识,有人下意识就要反驳:“不,奥斯汀小姐,你应该注意到了,最冷的时候水都结成冰,而天热了,冰就化了。”
薇薇安想要解释,但她还没开口,卢克就先说了:“奥斯汀小姐是对的,水的结冰和融化是因为气温变化而出现在的‘指征’,是结果。而并非结冰不化,天气寒冷,冰化了,天气温暖…这是倒果为因了。”
薇薇安点点头:“正是如此,而且先生们,你们没有注意到吗?冬天下雪结冰的时候,其实下雪时并不是最冷的,刚刚融雪融冰时才是。”
这属于乍一听觉得不大对(毕竟本能觉得大雪纷飞时最冷了,融雪则是天气转暖的象征),但仔细一想又能很快找到亲身经验验证的例子——谁没有融雪时,要更注意防寒保暖的经验呢?
这可不是后世,条件不错的人都能做到室内有暖气,出行有车内空调,几乎感受不到冬日之冷…此时就算是一国之君长了冻疮,也不用奇怪。
冬天就算王宫里有暖气、有壁炉,离开皇宫的车上也能滴水成冰,而‘御驾’降临的地方也不是处处都有王宫差不多的条件的。
所以大家这方面的直接感受都很真实,也有不少的经验流传了下来。
薇薇安的说法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这让在座的化学家们一瞬间想到了很多——所以,冷库的重点不是为冰块隔热,而是要平衡好隔热和融化的效率对吗?这样一来,过去制约冷库冷藏效果的关键好像找到了……
虽然只是一句话,但这种时候一句话真的很有用。
卢克将所有人‘熟练’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意识到奥斯汀小姐肯定不是第一次发挥这样的作用。
他再一次确认了一点——她对化学,不,应该说是对自然科学的认知是高屋建瓴的,做出准确而关键的判断轻而易举。只是细节一塌糊涂,就像是由一位高明的老师教导过的糊涂学生。
某种意义上,他倒也没有想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