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以为素娥运道不好,刚得幸就逢着官家忙于前朝,压根儿不怎么踏入后宫,估计要被忘记了,或者至少无法‘趁热打铁’。而王志通可不觉得高素娥的‘运道’仅止于此,以他对官家的了解,可没有那么容易对这样?能激起他欲求的女子罢手。
事实?也是这样?,郭敞没有忘记素娥。
不,应该说之?前被打断,导致这些日子他越发惦记那个?让他觉得是一树白花的女子。忙于夏汛之?事时还好些,最多就是间隙时忽然想?起一点儿,她的香气,她的平静,她的洁净,仿佛不沾染这个?世?界一分一毫的洁净......
如今夏汛之?事已经了结,之?前的惦记仿佛是一齐攒了涌出?——戛然而止反而让他心痒痒了挺长?时间,现在应该是越想?越在意。
现在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呢?郭敞也不想?忍耐了,便道:“宣高氏、不,摆驾尚功局!”
他觉得很奇妙,他竟然等不及派人传话?,再叫她来。只想?要尽快见她,干脆自己去尚功局找人。
龙车很快准备好了,郭敞没带多少人...当然,所谓没带多少人,是以皇帝的标准来的。龙车前后打宫扇的、撑华盖的、持物件的、护卫跟随的,也有十几?人之?多。
等到了尚功局外,郭敞想?到什?么,示意停下龙车,自己就只带了王志通,以及少数几?人随从?步行:“不要声张,勿要扰了尚功局,叫个?女官来,领着去寻高娘子就是了。”
皇帝的排场可不小,虽则停在外面,但这已经是六局的地盘了,自然有人发现,立刻跪倒了一片。很快也有女官过来,听从?王志通的吩咐,叫来了一个?尚功局女官。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尚功局尚功之?一的马尚功。
“马尚功,官家是来寻司珍司的高娘子的,你就上前领路罢。”王志通微笑着道。
马尚功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道:“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位高娘子...”
“尚功说笑了,还能是哪位高娘子?自然是前些日子赐穿红霞帔的,难道司珍司还有别?的高娘子格外出?众,能得官家眷顾?”王志通笑着反问。
马尚功哪还敢说什?么,只低着头?带着郭敞一行人往司珍司的方向走。不过她没去做活儿的屋子,而是去了另外的地方。似乎是怕王志通疑惑,还解释了一句:“今日司珍司晒书,高娘子正办这差。”
晒书这种事,有两个?传统的日子,一个?是六月六,另一个?是七月七。各有说法,都说这一天晒书、晒衣服,之?后一整年都不会长?虫子。而实?际上的晾晒日其实?是不一定的,如果不是特别?有仪式感的,大家也只是在三伏这段时间选个?合适的日子而已。
不然要是六月六、七月七那天天公不作美?,又或者有别?的事要忙,晒不成怎么办?
宫中更是如此,各宫主子也就罢了,宫女们?晒东西哪能讲究那么多?她们?往往身不由己,上面人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因此司珍司今日晒书一点儿不奇怪,今天日头?好,等到露水都散了,几?位女史便带着几?个?宫女将司珍司藏的书籍、图纸全拉出?来晒着了。
司珍司的地盘也不大,日照足够、面积也大的空地就那么一处。在这里她们?先搬出?了一些桌子,不够地方晾晒还在地上铺竹席,然后就将书籍和图纸在桌上、竹席上摊开,暴露在阳光下,晒去一年的潮气。
素娥也加入了女史之?中,这是她主动要求的活儿。事实?上,从?几?年前开始,她每年都会和女史们?晒书...这一方面是她喜欢这个?活儿,和图画、书籍打交道就很好。另一方面,司珍司这么多积攒下来的优秀图纸,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呢!
自己的成果,自然更有心打理。
“素娥,你将这些图画收拾到廊下罢,上头?用了草木颜料,怕是经不得日晒,只阴阴地晾着就是了。”一个?女史指了一堆还未散开的图画,对素娥支使道。
几?个?女史觉得日头?已经开始变得很晒了,有些受不住、怕晒黑。而且书籍图画都拿出?来了,剩下的就是隔一会儿翻一翻的活儿。便有了些躲懒的意思,只叫几?个?小宫女在这看着,随时翻书,也防着有风吹走一些图纸。
而素娥就是她们?任命的这些小宫女的头?儿,一则她年纪比她们?都大。二则,她过去几?年都做过晒书的活儿,熟悉这件事,不会出?差错。
素娥乐于做晒书和整理的活计,没有躲懒的想?法,立刻便应了下来。等到司珍司的女史们?都走了,她便照她们?说的,将那堆还未分开的图画散在廊檐下,不让受到阳光直射,只能算是晾着。
收拾好这些图画后,她又去翻了翻摊开的书籍,事情做的不紧不慢——她今天一天的时间都准备耗在这里了,没有安排其他活儿。
为了方便干活儿,她今天穿着打扮都以简便为主。t?头?发不过是打成一根大辫子,结在顶心绾个?纂儿。身上也朴素,半旧的白色窄袖短衫、揉蓝色高腰长?裙,无一点儿纹绣。甚至长?裙还是仅合围的普通裙子,非常俭省布料,以至于行动间能看到里头?散着的雪青色裤腿。
其他装饰几?乎没有,头?发乌黑、脖颈纤细、耳垂光洁...只有左手手腕上戴着两只清水碧的叮当镯。说起来这镯子是她捡漏了,原本的材料是拿来做一只普通玉镯的,但料子开出?来后才发现中间有一线裂,非常深、非常显眼。
这样?的料子肯定是无法拿来做玉镯了,将中间还能用的镯芯掏出?来后,素娥便以一个?颇为便宜的价格买了下来。毕竟这对于司珍司来说算是废料了,就算能切割出?来,做一些小物,那也不值什?么。素娥花钱买,中间账面差额全是赚。
素娥小心地从?中央切开玉镯圈,一分为二,成为两个?小镯圈。然后又打磨掉边上的裂痕,直到看不到,得到两个?细细的圆条镯。这个?镯子其他人根本看不上眼,觉得太细小了,根本不像样?,就是小家子气!
但就是这样?,他们?也无法否认,素娥只戴一个?的时候越发显得她手腕纤细。戴两个?时,两只细镯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也别?有意趣。
翻了翻书,又去收拾一边的书画卷轴...见得日头?渐渐升高,阳光越来越强烈,素娥怕晒坏了廊檐下放着的画——就算没有阳光直射也怕!便将廊檐前的苇编卷帘给放了下来,这样?隔着卷帘,廊檐下就更阴了。
郭敞就是此时踏入这处小院空地的,举目望去,桌上、地上竹席上,都摊开着书籍图画。一阵穿堂风吹来,院子角落栽着的一株月桂树树叶沙沙作响,树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一切忽然就叫郭敞想?到了如今文人爱写的志怪文集,多有些神仙、异人、妖怪故事。
误入桃花源,又或者壁画境,那么安静,安静地叫人不自在。
几?个?小宫女原本或低头?做事,或在一遍阴凉处打盹儿。见得人来,虽不见得见过郭敞,却是知道马尚功的,立刻就要行礼。然而郭敞抬了抬手制止,帝王气度、不怒自威,其他人下意识就照做了。
王志通也是识趣,见到卷帘后有个?女子人影,仿佛是素娥,便示意其他人赶紧出?去——也是素娥给王志通留下的印象够深,身形实?在特别?,王志通又是个?善于识人的,不然远远隔着卷帘,一个?一月前见过的人,那是神仙才能认出?来!
郭敞走到卷帘前,也是恰好,一张画被吹起来,吹到郭敞面前。他将之?捡起,只觉得运笔、设色都很熟悉,脱口而出?:“这可是你画的?”
素娥原本沉浸在工作中,突然被一个?陌生的男声打断,一开始是一惊,下意识便后退了半步。然后才意识到对方是谁,宫廷里男人可不多,就算将宦官也算上,素娥认得的也寥寥无几?。以郭敞那特殊的身份,不管素娥想?不想?,肯定都是‘难以忘记’的。
一下便听出?来了。
素娥隔着卷帘深行了一礼,叉手道:“官家万福。”
郭敞听得声音,仿佛彩石坠于深泉,三伏燥热便下去一半,竟舍不得见面。只隔着卷帘免了素娥的礼,依旧问她:“这画可是你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