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气得脸色涨红,愤怒责骂道:“你们年年商议,年年对策,结果呢?!魔鬼城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他们活在地底下,他们是穷人,你们活在云端上,一个个都变成了畜生!!”
总院长的眉间出现了深深的沟壑,他拉开椅子起身,脸上满是自责愧疚:“莫老,就算我们把天空城的人都赶出去,让魔鬼城的人都搬进来,也总有三分之二的人类顾及不到,这场战争一定会死人,或者说注定会死人,区别只在于死的是谁,我这个总院长无能,让您失望了!”
异能者有限,武器弹药有限,这场战争人类实在无力到了极点,总院长只能尽可能保住天空城的人活下来,对于魔鬼城实在有心无力,如果将本就不多的资源调拨给魔鬼城,天空城一定会发生大乱。
莫教授闻言老泪纵横,他心寒的不是总院长救不了那些人,而是每每灾难当头,第一个念头永远不是战斗,而是舍弃,舍弃自己的同胞手足。
莫教授哆嗦着扯下脖子上的工作牌,愤怒砸在地上:“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引咎辞职!反正我一把年纪也活够了,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做研究,为的就是看见把游荡者驱逐出去,如果眼睁睁看见魔鬼城覆灭,我死了到地底下都没脸见祖宗!!”
他发了一大通脾气,明明年过半百,却像只老虎般愤怒凛然,然而当扯掉工作牌的那一瞬间,莫教授就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站都站不稳了,他捂着脸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小孩子,最后在学生的搀扶下离开了会议室,众人只能听见他哽咽的声音:“我们是同胞啊……同胞啊……人类不是这么延续下来的……”
这座足够容纳几千人的会议大厅泾渭分明,前排坐着天空城的官方领导,后方坐着黑色制服的异能队,右边是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左边是迷彩作战服的巡逻队,再后方是警卫队……
各式各样的颜色混杂在一起,就像各式各样的阶层,而他们之中又有谁是天生就站在这个位置上的,又有多少人是从魔鬼城一步步爬到的这里。
陈焰他们红着眼睛痛苦闭目,万万没想到今天会得到这样一条消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他们之中甚至还有不少亲人都住在魔鬼城,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忽然从座位间响起,就像涟漪般渐渐扩散,就像病毒般蔓延,却分不清是谁在哭,又或者人人都在哭。
总院长像棵枯树般站在台上,苍老、颓然,一动不动,秘书官何铸只能接替他的工作,继续会议:“经过监测院对游荡者的能量波动分析,我们发现此次红月很可能给它们提供了养分,游荡者正在大批量进阶,这种现象在低阶游荡者中显得尤为明显,这意味着红月过去之后,它们的整体实力都会上升一个台阶,三阶游荡者增多,四阶更多,弹药很可能起不到抵抗作用……”
何铸顿了顿才继续道:“目前我们有以下措施,希望相关部门进行配合。”
“一,封锁天空城所有入口,暂停颁发通行证,普通居民不许随意出入。”
众人诧异抬眼,这是要彻底和魔鬼城割断的节奏吗?
“二、军需部大量采购物资,在云端路设立援助点,分出一部分食物饮水免费散发给魔鬼城居民。”
“三、驻扎在魔鬼城的所有武装队伍立即撤回,在职人员严禁离岗,停止一切休假活动……”
“嘭!”
坐在前排的一名女性异能者忽然站起了身,她瞪大眼睛愤怒望着何铸:“所以天空城是要彻底舍弃魔鬼城了吗?!那我们的家人怎么办?亲友怎么办?他们都在魔鬼城里,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
“发物资有什么用?临死前吃饱了好上路吗?!”
何铸看见她身上的黑色制服,沉声道:“这是命令!!你也是异能者,应该知道以服从命令为……”
“我不知道什么命令!我只知道我的异能是用来保家卫国的!如果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活着也是个废物,你们甚至还封锁入口,暂停颁发通行证,简直要把人逼到绝路上!”
那名女性异能者一把扯下衣服上的徽章,狠狠掷地,红着眼圈一字一句咬牙道:“从今天开始我退出异能十二队!反正在哪里都能杀游荡者,还不如回到魔鬼城和家里人待在一起!”
何铸愤怒咬紧牙关,警告道:“你这是在找死!”
“找死就找死,怕死的话老娘才不上战场!!”
她语罢摔门愤然离去,外间走廊的灯光从半开的门投进会议室,愈发显得里面漆黑沉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就有第三个,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不断有人起身退场,陈焰直接带着来参加旁听会议的战友离开了,偌大的会议室须臾间就少了大半,只剩前排还稀稀拉拉坐着些高层。
何铸实在念不下去了,偏头看向总院长,低低出声:“总院长……”
总院长没说话,抬起手示意别出声,摇了摇头,声音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散会吧。”
邢渊一直在下方静坐,但这并不代表他对总院长的会议内容感兴趣,他只是忽然接触到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游荡者对于所有痛苦的东西都格外敏锐,此刻会议室上空漂浮着一片浓浓的阴云,哀伤而又磅礴,就像连绵不绝的海浪,冰冷刺骨,一波又一波地打过来,只让人觉得精疲力尽。
这种情绪太满了,满到邢渊一度都感到了不适,像是整个人置身于深海之中。他眉头微皱,心想这就是属于人类的哀伤吗?她们哀伤无力拯救同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连哭泣都暗哑无声。
四周万籁俱寂,邢渊心中忽然冷不丁蹦出了一个念头:那陆延呢?
陆延也会死吗?
他也是人类之一。
邢渊的心里忽然有些闷闷的不舒服,仿佛头顶上方的阴云落下一场潮湿的雨,万物皆在其中,而他也不能幸免。
红月搅动着他体内的能量,那名人类则在搅动他的心。
邢渊从座位上起身,终于准备离开,一扭头发现秘书官何铸正盯着自己,对方多少有些感动,没想到一向刺头的邢渊居然在这种时刻力挺官方,坚持听完了整个会议。
好人啊!真是大好人!
邢渊不知道何铸心里的想法,只觉得对方眼泪汪汪的样子多少有些像个大傻x,连看都懒得看,直接转身离开了。
另外一边,陆延已经摘下了耳机,他静默坐在电脑前,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那种场景,但愤怒和无力的情绪却遍袭全身。
怎么办?人类难道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自保吗?
何铸甚至说这场红月会给游荡者提供养分,让它们完成一次集体进阶,而人类还在低阶徘徊不得其法。
陆延打开手机,原本想给邢渊发个消息,但又不知道发什么,最后慢慢敲出一行字:
【快下雨了,早点回家。】
也不知道邢渊会不会进阶,他本来就是五阶,再进阶就是六阶高手了。
他看手机看得太入神,完全没发现陆小钊已经在客厅开始变异,对方在地板上扭曲爬行,撕破衣服,最后变成了一团浓黑色的雾气,从外面悄无声息飞到了他身后,猩红的双眼无一不显露着对血肉的渴望。
此刻电脑恰好黑屏,陆延一抬头就发现上面映出了一双红色的眼睛,不偏不倚,恰好在自己身后:“……”
哦,sh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