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便在蝉鸣声中悄然流逝了。
翌日清早,公孙无忧原本还在用早膳,冷不丁听见嘉郡王说的话,筷子一抖,连菜都夹不住了,倏地抬头问道:“你说那人叫什么?”
嘉郡王道:“陈婴齐,堂哥,此人剑术非凡,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那日在街上徐闻达就已经有意招揽他,你可千万不能被他先下手为强啊!”
公孙无忧缓缓搁下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陈婴齐,陈婴齐,难道真的是陆延来了天水?!可如今两军交战,他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怕死吗?
公孙无忧皱眉道:“他人在何处?”
嘉郡王:“偏殿候着呢,堂哥,你可要召见?”
公孙无忧却道:“不必,孤去见他,你不用跟来。”
虽然两军开战,但仙灵到底还是没有被攻破,帝君依旧是十二洲的主人,哪里有他召见陆延的道理。
公孙无忧语罢挥退跟随的侍从,独自去了偏殿,他步入里间,只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背对着自己,一时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提心吊胆,语气复杂地喊了一声:“风陵王?”
“无忧太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否?”
陆延原本在欣赏正堂挂着的山水画,闻言这才转过身,他仍是以前没心没肺的模样,哪怕两军交战也不见悲苦,让人觉得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影响他的心情。
短短一年不见,公孙无忧也脱了稚气,现如今和国君一起操持政事,俨然有了独当一面的风姿,再不见从前的单纯天真,只那双眼睛仍是漆黑灵动,上下打量着陆延:“你一人来的?”
陆延:“带了五十金乌卫。”
公孙无忧抿唇:“你可知如今两军交战,你孤身前来天水,很可能被人捆了送到三军阵前祭旗,用来挫仙灵的锐气?”
他是知道的,开战书函中巫云和东郦都指名要仙灵把陆延交出来,此时此刻,对方不好好在仙灵窝着,怎么千里迢迢跑到了天水来?
陆延洒脱一笑:“祭旗就祭旗吧,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死了又不知道疼,管他们怎么做呢,就算把我的皮扒下来做鼓也使得。”
公孙无忧道:“你倒是心大,可知巫云和东郦恨毒了你?”
陆延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着反问道:“那你呢?你也恨毒了我吗?”
公孙无忧皱了皱鼻子,这才显出几分孩子气:“我们天水人才没那么小气呢,你当初舍命救我归国,我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有天大的恩怨也一笔勾销了,实话跟你说吧,这次打仗是巫云和东郦挑的头,我们根本就没想掺和,这才退居后方只出粮草的。”
天水是个墙头草般的存在,只能依附强国生存,现如今另外两国联合,他们总不好太过置身事外。
陆延闻言目光闪动:“此话当真?”
公孙无忧颇为得意:“骗你做什么,我们又不喜欢打仗,在这里舒舒服服待着多好,他们点名要仙灵将你交出来,我看在你从前对我不错的份上,都没跟着凑热闹呢。”
好小子,以前没白给你带零嘴儿!
陆延上前问道:“你既然无意打仗,可否帮我一个忙?”
公孙无忧吓了一跳:“你该不会让我退兵吧?这件事我说了可不算,我父皇说了也不算,得听巫云和东郦的。”
陆延道:“我当然知道这件事你做不了主,只是我若能说服巫云退兵,届时独剩东郦,你可愿与我站在一边?”
公孙无忧思考片刻才道:“你若能说服巫云退兵,东郦自然难成气候,届时不用你说,父皇都会从乱局中抽身而出,大军粮草将至,如果你真要去巫云,我可以想办法拖延几日替你争取时间。”
陆延听公孙无忧这么说,心中的石头放下了一大半,他想起帝君的病情,迟疑开口道:“你们天水还有血蟾丸吗?”
“还?”
公孙无忧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天下至宝,一共就那么一颗,你以为是街上卖的肉包子吗,随随便便就可以买一筐。”
陆延没有说帝君中毒,毕竟此事干系重大,不能泄露:“你知道的,我从前遇刺,心口受了一道剑伤,如今还没好全,太医说若能用血蟾丸医治最好,否则恐怕有碍寿数。”
公孙无忧摇摇头:“你要别的天材地宝我或许还能给你搜罗一番,不过这血蟾丸确实没了,我实话同你说,血蟾丸其实有两颗,当初一颗献给了仙灵,另外一颗被我父皇吃了……哎,你怎么不让帝君给你,他对你如此疼爱,想来不会吝啬区区一颗丹药。”
陆延只道:“那颗早年已经用掉了。”
他见血蟾丸没有多的,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只能再想别的法子帮帝君解毒,拍了拍公孙无忧的肩膀道:“今日之事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多谢你,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也必不会牵累天水。”
“我是秘密而来,不便在此久待,今日离宫便出发了。”
公孙无忧见陆延一身风尘仆仆,仅带着几名侍卫前来,不由得开口叫住了他:“哎,你当真不怕死?”
陆延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不禁笑了笑:“怕,也不怕,但总归世上还有许多事比死更痛苦。”
公孙无忧道:“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赵玉嶂原不想攻打仙灵的,只是你当初遇刺醒来便性情大变,又将商君年关入地牢折磨,他这才发了狠要给你一个教训的。”
听他提起那段空白的记忆,陆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以对:“……”
公孙无忧瞥了他一眼:“我当年送你的那条坠子还在吗?”
陆延回过神,从怀里掏出了那枚通体血红的玉坠递给公孙无忧:“一直带着呢,这次来就是想还给你的,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
公孙无忧没接,定定看了他一眼才道:“你千里孤身而来,我佩服你的胆识,都说祸害遗千年,你这样的人不该早死,这玉就不必还了。”
他语罢解下出宫的腰牌扔给陆延道:“你走吧,日后天水若逢大难,还望你念及今日的情分帮上一把。”
陆延彼时还没听出他话中玄机,道了一声“自然”这才转身离开。等出了宫门,陆延越琢磨越不对劲,下意识停住脚步掏出了怀里的血魂玉坠。
他仔细观察一番,用内力暗中一捏,只见外面的玉体破碎,里面竟包裹着一颗浑圆剔透的血蟾丸,不由得惊了一瞬——
这块吊坠里面竟还藏着一颗血蟾丸?!
原来这药一共有三颗,天水皇后担心公孙无忧去了仙灵遇到性命之忧,特将药丸嵌入其中给他保命,没想到阴差阳错落入了陆延的手中,这下属实是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看着手中的血蟾丸,陆延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也落了下来,他不敢耽搁,立刻快马加鞭回到驿站,将血蟾丸交给了鹤公公。
“你拿着此物立刻赶回仙灵,将血蟾丸暗中给父皇服下,千万不要让旁人知晓,否则只怕会引来争夺。”
鹤公公忧心问道:“殿下,您不与我一起回去吗?”
陆延摇了摇头:“我还要去巫云一趟,想办法劝说他们退兵,父皇的病情耽误不得,我又不信旁人,只能劳烦你走这一趟。”
鹤公公原不愿将陆延一个人舍下,但思及他如今剑术不俗,想来应该足够自保,再加上帝君病情危急,只好乔装打扮快马加鞭赶回仙灵,陆延则带着剩下的五十名金乌卫朝着巫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