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怀疑一个人说谎,
我们就应该假装相信他,
因为他会变得愈来愈神勇而有自信,并更大胆地说谎,
最后会自己揭开自己的面具……”
老旧的居民楼在雨夜显得有些荒凉破败,住在楼下的女学生捧着叔本华的散文集靠在床头轻声诵读,快到九点的时候,她终于因为困意忍不住熄灯睡觉。
暖黄的窗户暗了下去,亦如人心渐熄。
“哗——!”
陆延躺在出租屋的沙发上,忽然触电般惊醒坐起身,他捂着自己的心脏急促喘气,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心脏被利刃刺穿的刺痛感仍未有残留,他控制不住蜷缩起身形,过了许久才终于平息下来。
一颗黑色的心脏悄然浮现在半空,刺啦的电流声响起,让人不禁想起屏幕闪着雪花的老旧电视,是早就该被时代淘汰的东西:
【603号宿主,第三局游戏即将开始,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系统倏地靠近陆延,声音低沉,比任何一次都具有压迫感:
【假如游戏失败,你的灵魂就归我操控。】
陆延闻言不语,他冷冷注视着这颗黑色的心脏,半晌后,平静吐出了一句话:“我会活下来的。”
他会活下来的。
接连两次的死亡已经激发了陆延心中的愤怒,好胜心也好,报复心也好,这局游戏他说什么也要赢。
【是吗?】
那颗黑色心脏倏而飞远,语带怜悯,
【那么,祝你好运。】
系统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墙上的时针恰好指向九点,外间大雨倾盆,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险些摧垮这栋在风雨中飘摇的旧楼。
陆延见状起身走到窗边,躲在帘子后往下看去,果不其然发现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站在街口,赫然是喻泽川。
第一局游戏,蒋博云的到来激怒了喻泽川上楼杀人。
第二局游戏,自己主动邀请他上楼。
陆延仍不知道喻泽川最初定下的杀人时间是几点,又或者对方根本没想好该怎么杀自己,只是因为刚刚出狱心烦意乱,所以将目标定在了即将和蒋博云约会的自己身上。
陆延飞速复盘着前面两局游戏的经过,发现自己简直破绽百出,从一开始就下错了棋。尤其是在喻泽川举刀要杀人的时候,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暗恋你很久了”,傻子才会信。
公司人都知道,喻泽川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表面上看起来温润如玉,其实性格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发起脾气来谁也压不住,熟悉喻泽川的人躲都来不及,谁那么想不开去喜欢他。
更有传闻说喻泽川因为生母去世患有严重的躁郁症,这些年来药一直没断过,发病的时候会把自己关在房间用头拼命撞墙,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前任秘书有一次无意中撞破喻泽川在办公室发病,吓得脸色煞白,直接被解雇了。
这么多年,只有蒋博云能忍受他的脾气。
蒋博云,这个贫民出身,一心想飞黄腾达的穷学生,凭借着对权势和地位的渴望,硬生生忍了喻泽川五年,最后他也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简而言之,喻泽川在入狱前就是一个精神不正常且相当不讨喜的疯子,暗恋这个借口实在太假也太白痴了。
不过没关系,这一局陆延有足够的时间重新部署。
陆延脑海里回响起了自己临死前喻泽川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不是几天前薛晋从蒋博云电脑里发现当初的账目有你的手笔,我也许真的会放过你。”
什么意思?
在自己死亡的前几天,薛晋从蒋博云的电脑里发现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而促使喻泽川下定决心杀了自己的原因也是这个证据?
陆延的脑子太乱,他迫不得已从抽屉里找到纸笔,皱眉梳理着关键线索。
喻泽川想杀他的原因:
一、因为他是蒋博云的小情人。
二、他帮助蒋博云做账陷害喻泽川入狱。(月底前几天才知道,证据来自薛晋)
陆延在第二条原因上画了一个圈,然后重重打了一个叉,认真标下一行字:致命死因,必须阻止。
陆延做完这一切,把字迹涂黑,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恰好在这个时候,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震动几声,弹出了蒋博云的消息:
【阿延,我马上到你家楼下了,怎么样,肚子还疼吗?】
【我看这里好像要拆迁了,噪音太大,我在公司附近有一套公寓,过两天你就搬进去吧。】
陆延皱眉盯着那部被植入窃听系统的手机,不知想起什么,轻手轻脚起身,从床头柜里找出了原主之前用的旧手机。他连接WiFi登录微信,用旧手机给蒋博云发了条消息:
【抱歉,我刚刚才收到消息,老家的姑姑忽然生了病,我得赶回去看她,现在已经到了车站。】
蒋博云不能来,千万不能来,他那张该打烂的嘴巴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陆延一边暗中观察着站在楼下的喻泽川,一边紧张等待着蒋博云的回信,半分钟后,他的手机终于弹出了一条消息:
蒋博云:【好,那我先回去了,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汽车原本已经快驶入街道,因为临时收到陆延的消息,只好调转方向回家。方向盘转动,冥冥中不知改变了谁的命运。
陆延思考片刻,打了一行字:【能不能借我三十万,下个月我再还你。】
蒋博云出手还算大方,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价,三十万还不敌身上一套手工西装的价钱,只是陆延以前好赌,无论给多少钱都输了个精光,他就有些不耐烦了。但亲戚生病,蒋博云还是愿意做个面子情分的,没过多久陆延的手机银行就传来了入账消息,蒋博云直接转了五十万过来。
陆延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相当“真心实意”。
一下子解决了蒋博云和财务两个大隐患,陆延不由得轻吐了一口气。他再三确认喻泽川还在街口没有离去,拿着钥匙转身下楼,却没有像上一世一样去找对方,而是直接来到了居委会大妈住的楼层,轻轻敲响了房门:
“笃笃笃——”
“张阿姨,您睡了吗?”
照陆延这个敲法,就算睡了也会被吵醒。没过多久一名睡眼惺忪的中年阿姨就披着外套打开了房门,她打了个哈欠,头发烫着密密的小卷,因为没梳理好,就像炸开的钢丝球一样:“是小陆啊,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儿吗?”
陆延面带歉意:“是这样的张阿姨,我刚才买东西回来,忽然发现一个穿黑衣服的陌生男人守在我们楼栋下面,附近的单身女性和老人又多,我有点担心,所以过来告诉您一声……”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张阿姨能在居委会任职,本身就是个热心肠的泼辣性格,闻言顿时面色一变:“真的假的?”
陆延语气不确定:“他应该还在楼下。”
张阿姨闻言立刻套上外套:“我这就喊我家老伴儿下去看看,最近正闹贼呢,万一有人蹲点可不好,小陆你先回去吧,没什么事儿可千万别下楼。”
陆延应了一声:“麻烦您了张阿姨。”
他语罢转身离开,轻手轻脚回了自己家,关门的动静轻微,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了。
喻泽川这个人虽然杀心太重,但恩怨分明,绝不会对无关的老弱妇孺出手,让居委会阿姨驱赶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陆延靠在窗帘后面悄悄观察楼下的情况,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没过多久他就看见张阿姨和张大伯下楼,举着手电筒走到了喻泽川面前:
“哎,你这个小伙子是住哪里的,大半夜下雨不睡觉,守在我们单元做什么?!”
喻泽川背靠着墙壁,还没想好要不要出手杀人,就见一对中年夫妻打着伞走到了自己面前,右手臂还戴着条红色袖章,大概是社区的某个小官。
“……”
他的沉默令人不安。
张阿姨直接把手电筒对准了喻泽川隐入帽檐阴影下的脸,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冰冷凶狠的眼,右脸还有一条疤痕,让他看起来绝非善类。
张阿姨吓了一大跳,手电筒也“轱辘”一声掉在了脚边,她愈发觉得面前这名男子不是什么好人,哆哆嗦嗦后退道:“你……你到底是谁啊,我可告诉你,附近不远就是警察局……”
张大伯拿伞的手都有些不稳了,他暗中扯了扯老伴的衣袖,压低声音道:“要不先回去吧,别管闲事了。”
他们两个老骨头可打不过人家。
就在张阿姨慌得六神无主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喻泽川忽然动了动,他们吓得惊呼一声躲开,却见面前这名男子抬手拉了拉滑落的帽檐,转身走入了漫天雨幕中。
“哗啦——”
地面的水洼被一脚踩碎,里面倒映着路灯微弱的光,须臾又破碎重聚。
陆延站在楼上,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眼见着喻泽川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这才缓缓拉上窗帘。
喻泽川不会动手了。
起码今天不会动手。
他已经引起了居委会大妈的注意,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杀了自己,否则很容易引起警察的怀疑。
陆延从来不抽烟,但他在原身的茶几桌屉里发现了半包没抽完的劣质烟,默不作声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坐在沙发上用打火机点燃,陌生的烟草味瞬间弥漫口腔。
苦涩,辛辣,呛人。
陆延只花几秒就适应了这种味道,尼古丁让大脑获得了短暂的放松。他垂下眼帘,漫无目的刷着手机屏幕,思考下一步棋该怎么走,短短两次死亡给他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像一柄收鞘的剑,锋芒尽敛。
暗恋这条路一定是走不通的,喻泽川显然不会相信蒋博云的小情人会爱上自己,太突兀也太离谱了,上一局游戏陆延用死亡验证了这个答案。
这辈子的当务之急,是先要找到蒋博云电脑里的“证据”,并且及时销毁,不能让薛晋有机会交给喻泽川。
但陆延并不知道那些所谓的证据是什么,又被蒋博云存在哪里,销毁了是否有备份?在自己销毁后,薛晋和喻泽川又会不会通过其他的渠道得知真相?
他甚至连蒋博云的电脑密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