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亚艰难咧了咧嘴巴,喃喃道:“……谢谢,我缓缓就好……”
如同耗尽了浑身上下的最后一丝力气,原本在塞克拉、旦尔塔压制下,直愣愣挺着长翅的高级虫族猛然放松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软趴趴地从他们的桎梏下滑落。
阿舍尔小心压着那截白色布料,在指使塞克拉将库亚背起来的同时,都没忘记用断裂的布条,将其细致地固定了回去。
在他手上灵活动作的同时,半抵着库亚的始初虫种只异常沉默地注视着青年的指尖。
自库亚开始挣扎痛呼到晕厥昏迷,因为有阿舍尔的看护,能够赋予这只高级虫族的白袍自始至终都稳稳当当地挡在他的面容上,丝毫不曾暴露底下的真相。
阿舍尔藏起了自己的猜测,同样也制止了塞克拉的好奇,“不许动他身上的袍子,记住了吗?”
“好吧妈妈,我记住了。”
塞克拉撇了撇嘴,他确实好奇库亚的白袍子底下到底藏了什么,但见虫母都满脸严肃地告诫自己,他到底是忍住了欲望,只老老实实当人力车夫。
无所谓,虽然不明白什么事情,但我只要听妈妈的话就行。
阿舍尔叮嘱道:“给他整理个像样儿的地方休息吧,你守在他身边照顾一下。”
傻白甜塞克拉不解,“妈妈,他是俘虏,不用继续捆起来吗?”
阿舍尔嘴角微抽,“……他还是你哥呢。”
“唔,是我哥也不影响他是俘虏,万一他跑回去给王虫告密怎么办?到时候妈妈又一直沉睡怎么办?”
嘴里说着还没发生的事情,塞克拉脸上已然忧心忡忡,那副异域圣子般的出色容貌上,平白又多了几分怕天塌下来的愁绪。
阿舍尔:勉强理解。
塞克拉心里有一杆秤,在不知道库亚因为什么痛苦的时候,他能着急得直接上手去撕毁蛛网;可当他从对方嘴里得到答案时,又能牢牢记着阵营上的对立,严苛且较真。
是个认死理的笨蛋。
但也是个真性情,既关心兄长生命,又小心虫母安危的笨蛋。
阿舍尔心下一叹,他忽然明白,塞克拉能够在天空之城上活得如此嫉恶如仇、心态敞亮,绝对和库亚脱不开关系。
——在塞克拉以为自己见到足够多黑暗的时候,库亚或许已经身处深渊而无法自救了。
面对这傻白甜子嗣的发言,阿舍尔只好安抚道:“放心,有你守着,还能有什么问题?就是需要你辛苦盯一下。”
这话一出,塞克拉背着库亚的身体都站直了几分,面上浮现严肃,“没关系的妈妈,我不辛苦,我肯定看好库亚,不让他有给王虫告密的机会!”
“……行,你加油。”
阿舍尔目送塞克拉在阿尔法的带领下,昂首挺胸地去给库亚收拾休息的地儿,自己则转头看向静立在自己身后的旦尔塔。
“说说吧,你又怎么啦?”
相较于平静无波的“了”,阿舍尔将语气助词换成了“啦”,瞬间亲疏立分,还带有一种无奈又温和的包容。
见周遭没几个打扰他们的人,旦尔塔才低声道:“妈妈很喜欢他吗?”
“……谁?”阿舍尔一时没反应过来。
“库亚。”
旦尔塔直勾勾盯着青年的眼睛,那双猩红的竖瞳里饱含对答案的执拗,似乎有种一听到“是”就立马把库亚给扔出去的架势。
阿舍尔轻微挑眉,“如果是呢?”
旦尔塔的心脏猛然一跳。
哪怕他的成长速度再迅速,但也依旧无法与狡猾的人类匹敌,尤其在他捕捉到青年眼角的笑意时,那近乎漫长的几秒钟里,旦尔塔连大脑都是空白的。
“妈妈不要喜欢他好吗?他不好,不值得妈妈喜欢。”
高大的始初虫种在身形单薄的虫母面前垂下了脑袋,仿佛是被主人训斥过后抛弃的巨型犬类,就连身后的尾勾都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身后,一动不动。
阿舍尔对库亚真没别的感情,但耐不住他好奇旦尔塔会怎么做,便慢悠悠开口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他被王虫控制,他有顾忌,他无法把自己完全给妈妈支配。”
……就像是在形容一个物件。
青年抬头,铅灰色的眼瞳里倒映着怪物被光斑点缀的模糊身影,轻声道:“谁都没办法把自己的支配权,完完全全地交给另一个对象。”
“妈妈,我可以。”旦尔塔坚定。
从祂认定青年的那一天起,旦尔塔就将自己全部的支配权赠予了阿舍尔。
也唯有阿舍尔。
逐渐理解虫族对虫母的忠诚与爱意的阿舍尔却只信了七分,他看了一眼模拟器上许久未关注过的好感值——
【好感值:95(祂爱你)】
一个很高的数字,换算成人类,足以达到灵魂伴侣的程度。
阿舍尔为始初虫种所赠予自己的爱意数值而动容,但在动容之后,缠绕在心脏外围的荆棘又会拉扯着他捡起最初的记忆。
……哪怕他得到了怪物的爱,哪怕他被对方无数次保护着,但名为“死亡”的刺却依旧扎在阿舍尔心里,他无法忘记那时候自己为了活下去,近乎失去尊严的煎熬。
再互利互惠,也抵不上他平白经历过几次的死亡。
所以,可不可以不是旦尔塔说了算,而是他说了算。
眉眼昳丽的青年弯了弯唇,“我没办法预知未来,也没办法确定你的支配权是不是能永恒地停在我手里,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顿了顿,道:“至于库亚,我或许是喜欢他的性格和行为,但绝对不是想要对方替我解决情热的喜欢。”
说着,阿舍尔轻轻翘了翘小怪物心脏的位置,轻声反问:“旦尔塔,懂了吗?”
……妈妈还不愿意相信祂的承诺。
旦尔塔看透了虫母言语背后隐藏的含义,祂不曾反复追问,只驯服地应声,暗自决定要用行为让虫母看到自己的决心。
总之,祂肯定比库亚更好用。
……
大半天的赶路后,离开雪原的第一个夜晚将在松林度过。
阿舍尔悄声给阿尔法安顿了收编巨蛛群的任务,在得到了来自子嗣信心十足的眼神后,便心安理得当了甩手掌柜,准备靠着“子嗣外交”吃几口软饭。
……养虫孩子,似乎还挺简单的?
因为松林内浓密的树枝交错、叶片累叠,以至于密林上方才堪堪黄昏的时候,整个松林底下便已经昏暗一片。
悠远的鸟鸣声通过叶片间隙传来,库亚被塞克拉安顿在一片柔软的草甸上,甚至后者为了防止“俘虏”向王虫告密,已经做好了熬一整夜的打算。
好在身强力壮的年轻雄性虫族不畏通宵。
当其他芬得拉家族子嗣们都在地上休息的同时,阿舍尔的“床”则独树一帜,高高地固定在了粗壮的树枝之上。
据巨蛛首领解释,那曾是一只巨型森林鸟的巢,在被它们当猎物捕食后,这个巢便空落了很久。
直到前一天阿尔法说虫母会来,距离地面三米多高的藤枝鸟巢才亲自被巨蛛首领和阿尔法一起收拾了出来。
折去尖锐的干枝,铺上柔软的干燥的草叶,又被细心的贝塔和西格玛装饰了几朵小花,这才足够迎接芬得拉家族的主人到来。
于是,本想继续像在冰洞内一般,搂着虫母睡觉的始初虫种不甘地看了看空间有限的鸟巢,只能在阿舍尔笑意明显的视线里,选择睡在树下。
——这是垂直间距离虫母最近的距离!
夜色渐深,或许是因为大半天的赶路,头一次睡鸟巢的阿舍尔并不曾失眠,甚至只是躺了一会,便已经被睡神拖拽到了梦中。
是梦,或许更加准确来说,是由精神力凝聚、构成的空间,那是类似阿舍尔上一次重击王虫时,所感知到的周遭环境。
轻盈,朦胧,全部感官都好像变得轻飘飘起来,有种无处着陆的虚浮。
只不过这层空间却并非来自于阿舍尔本身,这一刻他甚至能够清晰地知道,这片空间来源于另一个生命。
在无法拒绝地被彻底拉进来后,阿舍尔只能静观其变——
那是成片旖旎的光源,晕染着大块大块混杂的蓝色绿色,在视线被纷扰搅乱的同时,阿舍尔不受控制地抬手挡在眼睑前方,避免这些过于刺激的感官。
在他视线稍微好受之际,原先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腕,却忽然被牵住了。
陌生的手掌粗糙滚烫,莫名给他一种怪异的熟悉。
于是光影消散,阿舍尔猛然抬头,对上了一双幽暗深邃的深红色竖瞳。
他说:“欢迎妈妈来到我的世界。”
阿舍尔一愣,“旦尔塔?”
“妈妈,不认识我了吗?”身形高大的始初虫种微微弯腰,与青年平视,深色的手掌捏着对方的手腕,看似轻巧却难以挣脱。
“……不是。”
阿舍尔讷讷,心底浮现一丝淡淡的不习惯,而那只被小怪物拉住的手,似乎从皮肤相碰触的部位就开始向周围延伸着战栗。
他抛开那层不适,问道:“什么意思?这里是你的精神力空间?”
他从不知道,虫母以外的虫族,竟然也能搭建精神力空间。
在阿舍尔疑惑的同时,始初虫种则已经开始带着他参观周围,“嗯,这里只有妈妈,才能进来。”
这片空间走起来仿佛没有尽头,只除了阿舍尔脚下出现一条干净的小路,周围则依旧是大块大块的颜色,只多盯一会儿,就刺激得他眼眶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