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沧海桑田、人非物也非,但他还是轻而易举的找对了方向……
也是,怎么会有人不认得回家的路呢?
出了城后,眼前熟悉的景物反而越来越多了。
那一条条河……
他曾被他的钓鱼佬好友,硬拉着趟了一遍。
那一座座山……
他曾无数次透过车窗眺望它们温柔的身姿。
近了,越来越近了。
越过一个小山包后,两片被一条浅浅的山沟隔开的两趟山脉出现在了杨戈的眼前。
他落到了山坳里,目光沿着正前方那条山沟,眺望这两片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山脉,视线渐渐模糊。
这两片山脉……
左边那一片略显陡峭的山坡,是他儿时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放牛放羊的地儿,那座山上到处都是他们全家人的脚印。
那时候,他最羡慕的就是放牛的小伙伴,只需要把牛牵到山坡上,就可以扔了绳子安安心心的去底下的小山沟里玩水摸螃蟹,因为牛不会乱跑,吃饱了就会找个地儿躺下来反刍。
而他们家养的是山羊,而且还是羊群,那玩意挑食,不能系绳子,系绳子吃不饱、不长肉,可不系绳子一上坡就漫山遍野的乱窜,他就只能跟着那些遭瘟的山羊漫山遍野的追,常常都是刚追完这一只,另一只又跑远了,那时候他都还很小,力气都还没有那些个头大的山羊大,他自己都不记得,他在这片山坡上摔了多少次。
后来,这一片山坡退耕还林,漫山遍野都种上了松树,放不了牛也放不了羊,没过几年就茂盛的进不了人了。
再后来,他们每次回家开车路过这里,他爹妈都会指着那片山林,问他还记不记得以前放羊的那些日子,开玩笑说那些松树都长那么高了,而他还没有结婚……
而右边这一片山势比较平缓的山坡,就是公路。
他小时候这里都还没有修路,只有一条羊肠小路,那时候这里漫山遍野都种着青麻,春天的时候还好,那些青麻长得还很矮,风一吹,叶底雪白的一面就翻出来了,仿佛波浪一样。
到了夏天,就比较难受了,那些青麻会长得比成人还高,走那条羊肠小路上得从青麻中间穿过去,更膈应的是青麻会长各种各样的虫子,人在青麻中间走着走着一只虫子就落到你脸上了……那时候,他最烦的就是收青麻,他爹妈在地里收青麻,他就跟在爹妈身后用镰刀割麻杆,割了一捆又一捆,又晒又热又痒。
后来,这里修了公路,回家的路好走了,他们家也有了摩托车,有次他爷爷领他腿着去赶集,一本正经的让他看他老人家走正步。
再后来,青麻价大跌,这里没人种青麻了,从这里经过再也不用从青麻丛里经过了,可惜那时候他爷爷奶奶都已经不在了,他也只有清明和过年才回来扫墓了。
沿着这一片山坡一直走到底,就到家了……
杨戈定定的望着这两片山脉,透过眼前模糊一片的视界,他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追着山羊漫山遍野乱跑的黑峻峻小孩,又看到了那个牵着孙子昂首挺胸走正步的干瘦老人。
“二娃,羊子个又跑啰!”
“你莫闹嘛,看爹爹给你走个正步!”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的垂下头,步伐僵硬的走进了右边山坡的羊肠小道里,心脏不争气的开始狂跳。
走到一半时,一个孩童光屁股骑在一头水牛身上,嘻嘻哈哈的从山坡下边的小路上冲了上来,他肩上扛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挂着一条湿漉漉的裤子。
大水牛高高的翘着尾巴,后边跟着一个只穿着一条补丁摞补丁的破裤子的孩童,他一手拽着牛尾巴,一手拽着一头倔强山羊,借力从山坡下冲了上来。
杨戈见到他们,愣住了。
他们见了杨戈,也同样愣住了。
几息过后,骑牛的那小子怪叫一声,一拍牛屁股,加紧往前跑。
后边放羊的那小子见状,慌忙奋力拽着绳子往前追:“等等我、等等我啊……”
“等你做啥子,你又不是没穿裤子……”
杨戈望着两小远去的欢快背影,会心一笑。
看,这就是为什么当年他羡慕那些放牛的小伙伴。
‘后边我也要养一头牛!’
他心头暗下决心:‘嗯,要不后边把二黑也弄回来?不行不行,那熊玩意儿不但吃肉、还咬人,咬了人我可赔不起!’
他心头暗自捉摸着,沉重的步履渐渐轻快起来,心头也不再忐忑了。
他沿着这条羊肠小路一路往前走,转过一个小山包后,一个不大的敞亮山坳,就映入了他的眼帘中。
山坳中间有一座坐北朝南的小院子,方才那个光屁股的骑牛孩童正扒着柴门,探头探脑的往外张望。
杨戈目光没有焦距的凝视着那处山坳、那座小院子,可脑海中浮现的却分明是另一幅景象……
‘爷爷、奶奶……二娃回来了!’
他拖着步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往向那座院子。
眼前杨戈直愣愣的朝着自家走来,柴门后的牧童非但没有感到害怕,还主动推开柴门,仰着头热情问道:“客人,您来这里找人吗?”
他已经穿好裤子了,不怕生人了。
杨戈想了想,点了点头。
牧童一听,拍着胸脯回道:“客人要找谁?我帮你找,这十里八乡我都熟!”
杨戈笑着拉开腰间的干粮袋,从里边掏出一块赵渺为他准备的糕点,塞进牧童手里:“谢谢你,不过不用啦,我已经找了。”
牧童看着手里的糕点,嘴唇的咽了一口唾沫,但却没有立刻往嘴里塞,而是奇怪的回道:“您已经找到了吗?您找的谁啊?”
杨戈笑了笑,没有言语,抬头继续扫视这片山坳,轻声问道:“你父母还未归家吗?我有些事要寻他们。”
牧童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糕点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的回道:“我爹娘还要晚些才回来……”
杨戈点头:“没事儿,我等他们……对了,小朋友你贵姓啊?”
牧童抬头看着杨戈,高高兴兴的回道:“客人,我贵姓杨,大名杨二锤!”
他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说话的时候眼神都在放光。
杨戈愣了两秒,面色忽然一僵,伸手一巴掌轻轻拍在牧童后背心,拍得他一张口,将口中舍不得咽下去的糕点给吐了出来。
“你欺负人……”
牧童差点哭出声,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地上那块落到鸡屎上的糕点,思考着现在捡起来,还能不能吃。
“你爹娘没有告诉过你,不能随便吃不认识的人给的食物吗?”
杨戈板着脸一本正经的问道。
牧童噙着泪花摇头。
杨戈:“那我现在告诉你了,以后不能随便吃不认识的人给的食物……来,叫声哥!”
牧童:“哥?”
“真乖!”
杨戈笑了,伸手扯下干粮袋,整个递过去:“来,都给你。”
牧童:“你不说我不能吃不认识的人给的吃食吗?”
杨戈:“你已经叫过哥了,我们就不算陌生人了……去,给哥搬把椅子出来,哥就外边等你爹娘回家。”
“好嘞!”
牧童兴奋极了,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干粮袋,转身冲进院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