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沈伐这副模样,赵曙心头先是一惊,旋即便大感庆幸。
他故作惊讶的起身迎上去,很是关切的亲手扶着沈伐落座:“仲和,何至于此啊!”
若不是因为他如今已经是皇帝,沈伐真想拧着他衣襟将唾沫星子喷到他的脸上:‘小爷为什么被打成这副逼样,你自个儿心头没点逼数吗?’
当年结伴浪荡河洛之地时,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如此腹黑?
沈伐内心各种大逆不道的诽谤着,面上却一脸沉痛之色的双手将文书呈给了熙平帝:“陛下,这是杨二郎临走前交给微臣的《东瀛疆域归化计划书》,请陛下过目!”
前一秒还围着沈伐,认真仔细琢磨着他身上渗出来的到底是不是人血的熙平帝,反手就接过了文书,快步走回御案后,落座低头如饥似渴、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他是见过出自杨戈之手的《睁眼看世界疏》的,对于杨戈的才华和能力,早就不怀疑了。
沈伐:……
厚厚一摞文书,熙平帝才翻看了四五页,便忍不住一拍御案,懊悔的连声道:“痛失大才、痛失大才啊!”
沈伐的脸色更黑了。
……
日落西山,行人三三两两的归家,路亭街面上的人流量肉眼可见的稀疏了下去。
悦来客栈内食客三三两两的结账走人,只剩下几个住着近的街坊邻居还在店里盘桓。
忙活了一整天的刘掌柜,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牵着小黄从后院走进前堂,笑呵呵的与前堂喝酒聊天儿的街坊邻居们打招呼,约定明日再见。
随着年纪增长,他已经很久都不在客栈里守夜里,每天忙活完最后一波生意就会赶在宵禁前还家,客栈里就交给张二牛和新招的两个伙计照看……
他刚刚走出客栈大门,就听到一阵清脆响亮的马蹄声,“嘚嘚嘚”的朝着客栈这边走来。
他习惯性的露出热情的笑容,转身面朝着马蹄传来的方向揖手道:“客官,可是要住店?”
他转身后看见来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匹马生威武。
第二印象就是这个带着竹笠的人影,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杨戈慢慢摘下头上的竹笠,笑呵呵的望着老掌柜的:“老掌柜的,怎么又忙到这点儿?”
刘掌柜看清他的面容,下意识的就揉了揉昏花的双眼,再瞪起眼睛仔细观看。
“汪汪汪……”
小黄已经激动得绷直了绳索人立而起疯狂大叫,两只前爪使劲儿的朝着杨戈遥遥扑腾着,大尾巴摇成了风车。
刘掌柜见状一松手,小黄撒开四只爪子就一溜烟的冲向杨戈,一个飞扑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委屈的“嘤嘤嘤”的呜咽着,疯狂舔舐他的面颊。
“噫……”
杨戈佯装嫌弃将狗头撸远点,使劲儿揉搓道:“这么大的口气,你不会背着我吃屎了吧?”
小黄努力挣脱他的双手,再度凑到他面颊前,低低的呜咽声又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汪汪汪、汪汪汪……”
它等了他好久好久。
久到它都以为,老父亲再也不要它了。
杨戈笑呵呵的松开狗头,任由它在自己的脸上乱舔,然后抱着它慢慢走向远处眼泪婆娑的刘掌柜:“老掌柜的,我回来啦!”
刘掌柜抹了一把眼泪,抄起拐杖就打:“混账玩意儿,你跑哪儿鬼混去了?走了这么久,连个口信儿都不往家里带……”
杨戈抱头鼠窜,一边躲一边解释道:“这回确实是走得远了点,没法儿带口信儿回来啊,您轻点、轻点,别摔着!”
刘掌柜:“咱打的就是你个不着家的熊玩意儿!”
杨戈:“好好好,您别激动,咱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刘掌柜追着他似重实轻的敲了他几拐杖,末了搁下拐杖,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大有一言不合挥杖再打:“这回回来,还走么?”
杨戈:“不走了、不走了,我的家就在这里啊,我能上哪儿去啊。”
刘掌柜咧开嘴,最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上前一把紧紧的拽住他臂膀,使劲儿拉着他往客栈走:“二牛、二牛,快让鲁师傅别收拾了,小哥儿回来了,让鲁师傅给他整几个肉菜……”
前堂内的街坊邻居们纷纷抬起头来,惊喜的看着杨戈:“小哥儿回来了?”
后院忙活的张二牛擦着双手快步窜进前堂,惊喜交加的:“小哥儿回来了?”
伙房的鲁师傅亦是快步赶过来,把脑袋伸进前堂望了一眼,转身就往伙房着:“小哥儿坐着啊,饭菜马上就来!”
杨戈一边将跟着他进门的二黑推到门外,一边笑着向前堂的街坊邻居们揖手打招呼,末了拉住要去二黑身上卸包袱的张二牛,说了一句“我自己来”。
他扶着老掌柜坐下,牵着还在围着他团团乱窜的小黄,转身就要去安顿二黑,眼角的余光却无意间瞥见柜台后戳着一道陌生的人影。
他定睛细看,却是一个身上裹着几层厚实粗布衣裳依然可以看出几分窈窕身姿、不知用什么汁液涂黑了面容依然难以掩饰清秀五官的年轻女子。
见到她,杨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而年轻女子见到杨戈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神中不由的也露出了几分惊慌失措的神情。
老掌柜注意到杨戈的目光,乐呵呵的拉扯着他凑到柜台前,很是热情指着柜台后的年轻女子对他笑道:“小哥儿,快来认识认识,这是咱的干闺女赵渺。”
杨戈转头看向他,脸上再次浮起笑容:“您几时多了个干闺女?我怎么以前从未听您说起过?”
老掌柜吹胡子瞪眼:“咱几时认了个干闺女,还要给你报备不成?”
杨戈哭笑不得:“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甭管!”
老掌柜霸气的挥手打断了他的言语:“反正这就是咱的干闺女,你富裕哥都拿她当亲妹子待,你也得一样,正好渺渺写得一手好字儿,算盘打得比咱还麻利,往后客栈就交给你们两个操持了,咱都快七十了,也是时候享几天清福了。”
看老头高兴,杨戈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能勉强的笑道:“成吧,您老高兴就成!”
说完,他转身就想出去安顿二黑,却被老掌柜一把拽住,没好气的说道:“你这个做哥哥的,咋愣没礼数?”
杨戈挠了挠头,心头顿时开始后悔,中午那一顿下手还该再重点……
“渺渺妹子有礼了。”
他勉为其难的揖手道:“我叫杨戈,家中行二,老掌柜他们都拿我开玩笑管叫我小哥儿,你随便怎么叫都成。”
赵渺看了他一眼,又连忙垂下眼睑,柔柔弱弱的低声道:“二……二哥。”
“哎,喊得多顺耳!”
杨戈还没吭声,老掌柜的已经喜笑颜开的一拍手,转身朝着前堂的街坊邻居们笑道:“大家伙儿瞅瞅咱这干儿子干闺女,有夫妻相不?”
街坊邻居们纷纷起哄:“有有有,老掌柜的慧眼!”
“啥时候能喝小哥儿的喜酒啊?”
“啥时候喝小哥儿的喜酒,那还不就是老掌柜的一句话的事儿?”
老掌柜的眉飞色舞的拍着干瘦的胸膛:“好说、好说,咱家家伙事儿齐全,说办就能办!”
“不得先找个先生给一对儿新人看看?”
“还有媒妁书聘呢?”
“你傻了吧?一个是老掌柜的干儿子、一个是老掌柜的干闺女,还要啥媒妁书凭?”
“那可就提前恭喜老掌柜的了……”
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街坊邻居,开起玩笑来也不着四六。
那厢的赵渺,已经臊红了脸,小脑袋都快垂到胸膛上了。
杨戈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心头恨不得现在再折返会洛阳,再把那只骚狐狸抓出来暴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