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衡指着沈伐,气得瑟瑟发抖,却又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片刻之后。
绣衣卫指挥使公廨大堂内,沈伐和卫衡一人怀揣着一个茶碗瘫在太师椅,这个的叹气声刚刚落下,另一个的叹气声又接近着响起,活像两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说说吧!”
好半晌后,卫衡才努力振奋起精神:“咱俩就这么斗气,也不是个事,事情总得拿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沈伐有气无力的答道:“怎么解决?要不您替我向官家说几句好话,放我南下,去将那个惹祸精给提溜回来?”
卫衡一拍茶案,又气得瑟瑟发抖:“休想,你跑了,让杂家一人儿在京城替你们顶雷是吧?”
沈伐无所谓的一摊手:“那我就没办法了,您总不能以为,那个惹祸精还会听我的将令吧?”
卫衡头疼的扶额:“他不是你绣衣卫的人吗?你这个指挥使当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伐自己也觉得无语:“您和那厮相处的时间,比我还长吧?他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了解吗?千户的绣衣、蟒袍,都束他不住,如今就剩下一身儿伙夫黑衣,您觉得他还会在乎?我保管我的军令一到,他反手就得将他那身儿黑衣给我送回来,真要是让他和朝廷半点联系都没了,下回他再进京,可就不是揍人了,得下刀子杀人了!”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埋怨道:“要我说,早先就该让他官复原职,他以前有官身的时候,行事虽然出格,但多少还有些顾忌,如今……哎,不说也罢。”
卫衡想了想,试探道:“路亭那边呢……就半点文章都没法儿做?”
沈伐好悬没一个白眼丢过去:“您要是活腻味了,您尽管去,别拉上我,我还年轻,我还且活呢!”
卫衡莫名心虚,磕磕巴巴道:“不、不至于吧?”
沈伐郑重的点头:“至于、太至于了,以我对那厮的了解,咱要真动了悦来客栈,他别说杀官,他就是造反我都信!”
卫衡沉默无语,许久之后才愤恨的一拍座椅扶手:“那你说怎么办?说不得、打不得,就这么让他在外边撒着欢的给咱俩闯祸?”
沈伐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道:“咱爷们都不是外人,我今日就说些只有关起门来才能说的话……那个狗东西干的那些破事,不正是咱爷们想干又不敢干的事么?真要论起来,不过也就是官家面子上不好看。”
“我先前是这样想的,他想干,咱就让他干,咱就摆平京城这边,只要没人把这些破事儿往官家面前捅,那就天下太平。”
“如此一来,他想干的事也干成了、官家的面子保住了,皆大欢喜!”
卫衡怔了怔,恍然大悟道:“你这些日子咬着那些御史言官不撒嘴,就是为了这事儿?”
沈伐:“不然呢?您知道我天天顶着多大压力么?我家那边,都快要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卫衡摩挲着茶碗思忖了许久,才哀声叹气道:“可这也不是个长久之道啊,你能捂他们一时,还能捂他们一世?再有,杂家可听说,江浙三司的那些个死剩种,正日夜兼程的往京城赶呢,等他们到了京城,那还不得闹得内阁六部都鸡飞狗跳、鸡犬不宁?那时你怎么捂?你能捂住言官们的嘴,还能捂住一个布政使的嘴?”
沈伐摊手:“老实说,我没想那么远,能安生一天是一天吧,再不济我这个指挥使不干了,回去继续干我的千户去,事情是一样的办,我还能落一个清净。”
卫衡又险些破防:“你能不能振作一点,你堂堂绣衣卫指挥使,岂能如此不思进取、自暴自弃?”
沈伐嗤笑道:“您还是炙手可热的西厂厂公呢,您有办法吗?您拿个主意,只要能解决问题,我绣衣卫上下,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卫衡无言以对。
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既然想不出新办法,那就先用老法子。”
沈伐闻言也坐直了身躯,抱拳道:“愿闻其详。”
卫衡:“那个混小子不是很在意悦来客栈那几口子吗?不能用阴招还不能用明招?我们设法,给他们弄个官身。”
沈伐迟疑了片刻,小声说道:“以我对杨戈的了解……对悦来客栈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当他们不存在,那厮黏上毛比猴儿都精,怎会看不出我们打什么主意?就算他口头不说,心头肯定也会给我们记一笔,一旦悦来客栈的老掌柜有个三长两短,可就到他清算我们的日子了。”
“现在我们都拿他没办法,那到时,恐怕就真只有洗干净脖子等死了!”
卫衡怔了怔,立马改口道:“那就多安插点人手去护着他们,咱啥都不讲,让他自个儿去发现,如此,那混小子总得记我们一点好儿吧?”
沈伐竖起一根大拇指:“公公高明,下官对公公的敬仰就好比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好似黄河泛滥……”
卫衡一抬手:“少拍马屁,说正事儿。”
沈伐:……
卫衡继续说道:“那混小子不是最重情义吗?把他上右所那一千号人马,都丢到江浙去,他不在乎他自个儿的前程,还能不在乎他手下那些弟兄的前程?正好,我估摸着那混小子眼下应当正好缺人,咱们担这么大干系给他帮忙,他多少也得记咱一点好儿吧?”
沈伐一愣,一拍座椅扶手道:“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他一心想着怎么给杨戈官复原职,把杨戈绑到上右所,确实是没想到,不能把杨戈绑到上右所,就把上右所绑到杨戈身上这个路数。
卫衡鄙夷的撇他一眼,继续说道:“至于江浙三司那群死剩种,他们不是想进京闹吗?那就别他们进京了,你我两家把手里的证据攒一攒,咱们在半路上截住他们将他们给办了,能被那个小混蛋吓得官儿都不敢做了的混账,肯定没一个不该死的。”
沈伐从善如流的拱手道:“没问题,权当我绣衣卫恭贺公公开府建牙、一鸣惊人的贺礼了,一举两得、一举两得啊!”
卫衡压住忍不住要上翘的嘴角:“咱们三管齐下,不信还拿不住那个小混蛋、压不住这场震荡……”
沈伐再次竖起一根大拇指:“高,公公实在是高!”
只要不让他去扛雷,就算卫衡是愣要说屁是香,他都赞同。
“且慢、且慢,这可不算送礼。”
卫衡摆手制止了他的恭贺,末了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的说道:“最后一点,杂家亲自带人南下,去镇住江浙那帮不知死活的东西,让那混小子踏踏实实的办他想办的事,咱们里应外合,一举彻底铲除江南绵延两朝的弊病,还江浙朗朗乾坤!”
“就当是你绣衣卫送我西厂开张的贺礼吧。”
这算盘打得,算盘珠子都快崩沈伐脸上了,他当然不可能同意,想也不想的一摆手道:“休想,大家伙谁都别想跑,要死大家一起死!”
你不让我跑,我能让你跑?
卫衡无能狂怒的够起身子攥住他的衣领:“爷们这可是在帮你绣衣卫收拾烂摊子啊!”
沈伐无动于衷:“其他事好说,南下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