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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山地宫是死寂的。
无生教已经不存在。无生教众死的死、散的散,自然不会有谁再来这里。近来蛇虫鼠蚁也没有了,成为真正的“无生之境”。
倒也不是全然无声。
那在穹顶艰难汇聚的水珠,在漫长的抉择之后,终于选择滴落、滴在暗渠,便有这十分幽咽的水滴声。
嗒……嗒。
不知持续了多久,大概无人记时。
前几天也滴落过一些血珠,后来也结束了。
无源之血,终不长久。
暗沉的血珠弥散在暗渠里,也不清晰。
那长河浩浩荡荡,咆哮万里。
钱塘江万人迎潮,忽如一线。
世上也有深沟暗渠,自生自灭,幽咽于无人之时。
此处地宫之水流,虽是暗渠,不见天日,但并不腐臭。若是偶有天光在罅隙间透进,便能照得清澈见底。
燕云山地宫不是永远没有天光的。被打得支离破碎的这个地方,早就失去了隔绝内外的力量。
赶上日头正好,云不捣乱,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光线,能在漫长的旅途之后抵达——虽然十分短暂。
现在便是这样一个难得的时候,恰当的光照就要来临。
在天光偶然能落下的一处水域,自暗渠之底,如游鱼一般,浮起来一颗颗十分完整的血珠——正是原先一滴滴汇聚、一滴滴坠落的那些。
这些本来暗沉的血珠,在沉底的这些天之后,仿佛被暗水洗净了。此刻晶莹剔透,甚至于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香气是飘渺的,令整座燕云地宫都氤氲了一种“臆想的光明”。
一颗颗的血珠游出水面,无声地连成一圈。这是一种椭圆形的连接,乍看起来,很像一只眼睛。
这只血珠组成的“眼睛”,正对着穹顶的罅隙,注视这光之来处。
嗒……嗒。
时光滴漏,终抵彼刻。
一缕天光恰恰穿透地宫、落在暗渠,终于照见这清澈的暗流。
太阳公平地对待一切,予所有直面它的存在以光明。
所以幽暗地宫里这唯一的一缕天光,当然也不会避开那些血珠。折光入血,奇妙的变化便在此刻发生——
品相完整的血珠,在光照之下,竟然“绽放”了,绽成一朵血色的小花。
所有的血色小花都连接在一起,血色小花本身,又成为一片花瓣。
那些血珠连接在一起所组成的,哪里是眼睛呢?
分明是一朵正在绽开的莲花!
是所有血珠的绽放,最后结成这朵莲花的绽放。
而在绽放的过程里,血色渐渐褪去,它变得纯白无瑕。
在这无人在意的幽暗角落,一朵洁白的莲花正开放。
它褪血而渐白,承光而渐长。
最后化作一朵一丈方圆的洁白莲台,莲台之上,盘坐着一个一身红裳的女人。她身姿婀娜,亦如莲开。那一缕天光正落在她媚而不妖的脸上,使得她竟有一种圣洁之感。
而她翻起手掌,挡住了天光。
地宫遂归于暗。
她是三分香气楼的昧月,她是竹林深处的玉真。她是枫林城外的妙玉,她是玉衡峰前的白莲。
奉香真人法罗的死,便是为这一刻。之所以他拼命都要逃到燕云山来授首,正是因为燕云山这里有三分香气楼的布置,有罗刹明月净的手段。
“奉香而死,为有莲生。”
这是奉香真人的命运。
白骨道已经覆灭,在白骨道尸骸中成长起来的无生教,也被清剿。
所有人都不记得白骨道还有一位圣女。
但姜望记得。
昧月自己也记得。
作为白骨道圣女,她是从小就被挑选培养出来的、白骨尊神为自己降世之身准备的道果。
当张临川占据了白骨圣躯,她就成为无生教最觊觎的资粮。
同样的,当白骨圣躯被毁灭,她就获得了彻底的新生。
无生教的一切,她都可以轻松接手。
她亦夺得了《无生经》。
她甚至改良了张临川的九劫法。握劫为花,度厄逢生。
奉香真人法罗肯死在燕云山这里,完成她逃脱的一环,当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此刻手中所结的这一颗“祸果”。
用整个天下大宗南斗殿的覆灭,而结成的道途果实。
是三分香气楼楼主罗刹明月净的成道资粮。
它的名字如此凶恶,但长得实在漂亮,托举在昧月的掌中,似是雪玉雕成,像是一颗小葫芦,通体洁白无瑕。其间幻影流光,偶然捕捉,尽是倾颓景象。
“这颗祸果如此圆满,妹妹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时时刻刻诠释着‘动听’二字的声音,在地宫内响起。夜阑儿轻提罗裙,瞧着残砖断瓦的混乱地面,小心翼翼地走近前来。
简单的几步路,走得摇曳生姿。她像是一只蝴蝶在轻舞。
她立在莲台之下,仰看着独坐莲上的昧月:“你的惑心也圆满了。”
昧月用一根尾指,在唇边轻轻抹过,那里大约有一抹血迹,晕染了指上蔻丹:“唔。侥幸没有死。”
她随手翻出一只玉盒,将这枚祸果装好,丢给了夜阑儿:“奉归楼主吧。我的事情做完了。”
夜阑儿抬手便将玉盒接住,仔细瞧了一阵雕纹,却是并没有打开玉盒。眼神莫名:“据说这就是楼主的根本神通,能够自祸结果,拥有终结一切事物的力量。”
这次南斗事件,楚国波澜不惊地推平了南斗殿,罗刹明月净拿到了祸果。
只有南斗殿输掉一切。
仅剩一个藏名于千万百姓的长生君。
但要说三分香气楼就尽得一切,也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