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黑雪似瀑(2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10941 字 9个月前

亡命的疾奔中,还有急促的交谈声撞响。

“能不能不要总是说风紧扯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土匪!”

“……我就是啊。”

……

……

中央之山。

残肢断臂,满天飞血。

随着最后一颗布满油彩的头颅滚落,独臂提刀的斗昭,转回身来。

他身上的红底武服,已不知是血色,还是衣色。

而面对着他的楚煜之,则以长刀拄地,勉强支撑着自己,气喘吁吁。

“不行啊,楚煜之。”斗昭行走在山道前蜿蜒的血色里,轻轻一抖天骁刀,其上并无血迹:“就这种运用兵阵的方式,难道你也看得过眼吗?如果是伍陵或者项北来掌控这支毛民军队,绝不会只有这个程度。”

关于毛民军队的运用,有很多客观的理由。

比如毛民国虽然被萧恕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肯出兵参战,但绝不肯交出兵权,让外人指挥。

比如只有萧恕懂得毛民语言,能够同毛民沟通,而萧恕本人又是纵横门徒,对兵阵并不通晓……

但楚煜之什么都没有说。

所有的问题都是问题,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的可能,而他和萧恕,没能够做到最好。这是最大的事实。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虚弱。

他只是在这种喘息中,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虽然可能没有半点作用。

萧恕已死,毛民军队被屠尽。仅剩的他,眼睛盯着的,仍然是斗昭的脖颈。

他仍然要以搏杀斗昭为目标。

斗昭忽然定了一定,用手背去擦拭嘴角突然溢出的鲜血,说道:“丹国萧恕,我记住了。”

萧恕当然应该被记住的。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物。

楚煜之这样想着。但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的呼吸慢慢平缓,感受着从四肢百骸慢慢回流的力量,感受着一种耗尽一切后的新生。

他只有一刀的机会。

现在握在他的手里。

看着这样的楚煜之,斗昭细致地擦干净了嘴角的血,慢慢落下提刀的独臂,说道:“你倒是频频令我意外。”

他直接问道:“你可愿入我斗氏之门?那一式天罚,我还是可以传你。”

楚煜之看着斗昭,并不说话。

蓄势于刀,立刀见志。

出身平平,起于卒伍的他,真要投靠哪个世家,早就有一份前途在,又何必等到今日?

屈家和左家都可以是很好的选择。

但以国为姓,便是他的志向所在。

“明白了。”斗昭点了一下头,然后战靴踏地,弹身时人刀已近。

刷!

刹那间刀光耀遍了天地。

那炽白的、如雷电的光,璀璨一次后就消散。

刀声只有一响,此后再不鸣。

一滴血珠,沿着天骁刀的刀锋滴落。

而楚煜之连人带刀,都消失在这里。

中央之山前,自此只有一人独立。

山风猎猎,吹不动武服。

他斗昭,自进山海境以来,目标明确,横推无敌。

寻朱厌而不得,转头便去横扫竞争对手。

发现陷阱,故意踏进陷阱,以一敌三,杀屈舜华,重伤月天奴、左光殊。以受伤之躯。杀得姜望负创而走。

伤上叠伤之后,又独对钟离炎、范无术,以一条左臂的代价,枭首两级。

萧恕、楚煜之纵横借势,引毛民战士一千二,他独臂战之,斩绝。

持九章玉璧入山海境,楚人所持计有七块,他独握惜诵、涉江、思美人、惜往日。

已经占据了中央之山里最大的机会。

但还不够。

既然朱厌已失,那他所求,只有第二条路。

九章玉璧若有七块,他应该得七块,若有八块,他应该得八块。

如此才对得起他斗昭之名,才配得上天骁之刀。

此时他就站在入山的路口,他旁边就是那块方形石碑。

此碑高近七尺,并无多余的雕纹。其上痕迹斑驳,是流经的岁月。

正面刻字曰“中央之山”。

道字自有其韵,气息堂皇端正。

石碑的背面,则又不同。

最上面是两行字,曰——

“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歌以九章,嵌玉得真。”

在两行字下面,则是一列凹槽,依次往下。

一共九个,每个凹槽都恰恰契合九章玉璧的大小。

且每一个凹槽旁边,都刻有小字。

从上至下,分别是:《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

想来任何人都可以持其中一块玉璧在此验证,然后获得进入中央之山的权利。

斗昭也是第一次来中央之山,并不清楚入山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想提前尝试。

他静静地站在石碑旁,红衣照山道,遥望风雪骤。

等待着或许会来的对手。

不知那人是谁,不知战力如何……

但他和他的刀,都很期待。

变化仿佛在忽然间发生。

当他抬眼的时候,看到天边倾落黑雪如瀑。

而再看眼前——

种种恶相,张牙舞爪。滚滚黑潮,已经铺满了视野,仿佛将整个中央之山都包围了起来。

这显然是超出了斗昭预计的变化。

他不是没有察觉这个世界的不同寻常之处,但他并不想理会,只想锤炼自己的刀术,走自己的路,看自己的风景。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终究无法避开。

斗昭轻轻一扬眉,磅礴刀劲已勃发,一道天之缝隙就开在“黑潮”中,

吞噬了诸多怨气,搅动黑潮翻涌。

但就像湖海中的一个小小漩涡,顷刻就被抚平了涟漪。

这怨气魂鬼诸多恶念聚集的黑潮,到底有多宽广?真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吗?

斗昭握刀的手紧了一紧。

一道狭长的天之裂隙,竖着在黑潮里拉开——

顷刻又被淹没,仍然是看不到尽头。

这是如山如海的力量。

哪怕是他斗昭,相形之下也显得渺小。

在这样的时刻里……

脚下横卧的,俱是毛民尸体。身后隐约的,是中央之山的未知。

天上黑雪似瀑,身前黑潮汹涌。

他孤身一人站在这蜿蜒的山道前,仿佛天地间独此一人。

也许不会再有人来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