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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临淄城,镇国大元帅府。
这座齐国军方第一人的府邸,从来也不车水马龙。
盖因以姜梦熊的身份地位,即便是要来溜须拍马,有资格的人也不多。
在姜梦熊卸下天覆统帅职务后,就连军中旧部,也不怎么方便来了。姜梦熊也不耐烦那些。
檐上飞鸟落,门前车马稀。
在纸醉金迷的临淄,倒成了难得的清静地。
终日无人拜访,大门从来紧闭。唯独是这一日,来了一位模样俊秀的年轻道人。
他有一对过于纤细的眉,眼睛水洗般的明亮。用一根木簪束发,天青色的道袍很是宽松,行走之间,如云漂泊。
镇国大元帅府的门子,是个断臂的老卒,脸上总是带着笑,以至冲淡了许多凶相。他是个眼睛毒的,上来就十分恭敬:“这位道长,我家大元帅不在府中。您若有事,不妨留帖。如事情紧要,我当请管家代讯,但大元帅什么时候回信,小人不能确定。”
道人耐心地听他讲完,才微笑道:“我不找你家大元帅,我找王夷吾,王将军。他应该才被送回府中。”
门子愣了一下,脸上还笑着,但独臂悄悄往后摸:“敢问道长姓名,小人这就去通传。”
“虞兆鸾。”道人笑道。
门子松开了摸刀的手,对他一礼:“请您稍候。”
须臾——
轰!
镇国大元帅府,大门轰然洞开。
才从昏迷中醒来不久的王夷吾,在听到门子通传的第一时间,就出现在门口。
“大罗掌教亲临,不知所为何事?”作为此刻大元帅府里身份最高的那一个,王夷吾表现得很谨慎:“请原谅夷吾一梦方醒,诸事不知。”
那独臂的门子,默默站在他身后。
镇国大元帅府中,整个前院,陆陆续续有仆役,无声地行来——他们都是因为种种原因,身体有所损伤的老卒。只是简单地往那里一站,已然形成了隐隐的军阵。
虞兆鸾视这一切如无睹,只对王夷吾道:“多余的事情我就不说了,你可以同重玄遵稍作沟通。”
“请您稍等。”王夷吾沉下心神,片刻后便抬眼:“事情我已经知晓,请容许我对殷将军致哀——但您亲自前来,自然不是因为我王夷吾。”
“是的,这只是一种势在必行的态度。”虞兆鸾颇为欣赏地看着他:“无妨。若有不安,可以叫你师父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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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我完全可以理解贵国的反应。况且您亲自过来,莫说只是禁足王夷吾三天,便是关起来审讯,又有什么不妥当?”王夷吾肃立在门后,身如照壁:“王某是问心无愧之人,由您确认清白,也不算坏事一件。齐景两国自古交好,亦可免生嫌隙,则天下自安。”
虞兆鸾笑了笑:“还是问问你师父的意见吧!”
便在此刻,虚空生隙,白日骤光。
亮于天光的耀华,在空中编织了一道面容。
姜梦熊,已经来了。
大齐军神的声音,如雷霆般翻滚在远空:“贵客登门,有失远迎!”
但姜梦熊的风格,自然不会如此平缓。话锋一转,即道:“但老子不在,竟找小子,却是何道理?”
“有没有一种可能——”虞兆鸾笑着说:“我就是找王夷吾,而不是找你呢?”
“师尊!”
王夷吾在这时开口:“弟子今欲闭关三日,以推洞真之门,有景使观礼,足证两国交谊,亦知夷吾之重也!”
他对那悬于空中的面容一礼:“师尊事务繁重,不必于此费心。”
换做输给姜望之前的王夷吾,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那时候打遍九卒同境无敌手,一路打出他的未来,他相信他的拳头可以解决一切。
人力有穷时,山外有山高,等到真正见识,真正感受,才能知晓。
时间改变了很多人。
让一些人老去,也让一些人长成。
姜梦熊看着这样的王夷吾,语带欣慰:“你很好,你长大了,也懂事了,知道不给师父添麻烦。”
“不过有一件事情,师父有没有跟你讲过?是咱们的皇帝陛下,当年跟师父说过一段话。”
“他说——”姜梦熊清了清嗓子,复述道:“不要怕给朕添麻烦,你兜得住的麻烦自己兜,兜不住的麻烦朕来兜。倘若你我君臣都兜不住,那就一起兜不住,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丈夫胜则天下无双,败亦远迈万雄!”
悬空的面容翕合着嘴巴,发出轰隆隆的声:“今天师父也想告诉你——不要怕给师父添麻烦。你的麻烦,师父都能兜得住。”
“现在好好想想吧!”姜梦熊道:“你的心情是什么。”
王夷吾行了个军礼:“大元帅,如果我真要惹什么麻烦,我还是想自己来兜。”
“哈哈——好!”姜梦熊大笑两声,但没有就此离去。
在一瞬间绽开的璨华中,属于姜梦熊的身影,反而缓缓凝现。
他就这样一步站在了虞兆鸾之前,面对面地看着这位大罗掌教:“我徒弟非常尊重你们,现在这么有礼貌的年轻人,可不多见。”
虞兆鸾道:“你的弟子的确优秀。”
姜梦熊咧了咧嘴:“我徒弟的事情就这样了,现在说说我的事情。”
虞兆鸾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的事情?”
“这事说来就有些远了。”姜梦熊作回忆状:“当年在祸水,游钦绪狂肆无礼,对我百般欺辱。我忍无可忍,奋起反抗,一时失手,轰破了他的道躯——”
游钦绪的百般欺辱,大概是说了一句“你瞅啥”。
姜梦熊的忍无可忍,大概是戴指虎用了点时间。
虞兆鸾打断他:“又一失手,碾碎了他的道则,使他苦熬十年而死?”
姜梦熊颇为唏嘘:“江湖儿女,意气相争,也是常事。生死搏杀,更失手难免,想来游钦绪自己也不会怪我。
“他确实不会怪你了。”虞兆鸾说。
“游钦绪是个很不错的人!”姜梦熊好像完全听不懂好赖话,还感慨起来:“但是——”
他话锋一转:“您以掌教之尊,当初却特地下山,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把我丢到极北冰川,关了整整五年。使我身受寒狱,每日熬苦。这事儿说不过去吧?”
“你记错了。”虞兆鸾淡淡地说:“当时教训你的人,不是我。”
姜梦熊呲牙一笑:“反正是个掌教,没记错吧?”
虞兆鸾微微地笑了:“你要这么说的话,却也不是不行。”
姜梦熊抬起头来,仰看一望无际的远穹,在视线落回大罗掌教身上的同时,已经戴上了他的指虎,只问道:“来?”
虞兆鸾云淡风轻地一抬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