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楼下小花园,不少病人都在下面闲逛,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个子刚到膝盖的小孩子欢快跑动。
逛了一会儿,纪染找了一张空着的椅子,沈执的轮椅停在她对面。
阳光正好,照在身上带着虽然还有点儿冬日的萧瑟,却也有那种懒懒的暖意。
纪染伸手折了一根地上一根草,隔着老远伸手挠沈执的脸颊,本来沈执安静坐着不搭理她,她还越挠越带劲越挠越觉得觉得自己不可一世。
最后,沈执还真的有点儿恼意,伸手一下握住她的手掌。
“还闹?”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抬头笑了起来。
纪染伸手去掰他的手指,也是闹着玩,等她微偏头视线扫过旁边。
沈执看见本来还跟他嬉闹的小姑娘,明显愣了一秒,整个人陷入僵硬。
下一秒他还没回过神,她跟触电般松开握着他的手掌,身体还下意识地往椅子的另一边挪过去。
是离他远的那一边。
沈执跟着她的视线朝那边看过去时,只见一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女人站在不远处,她长卷发披肩,整个人有种精致到极致但也疏离到极致的气质。
虽然隔地有点儿远,但沈执还是看清楚她的长相。
是那种一眼看见就会明白她跟纪染关系的长相。
纪染妈妈。
没一会儿,旁边有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也朝这边看过来。
他看见纪染本来就有点儿吃惊,再看见她身边的少年更是瞠目。
纪染望着裴苑,几秒后,她起身,不过在走过去之前,她还是开口说:“那是我妈妈。”
她走到裴苑面前的时候,裴苑望着她,神色莫名,是那种瞧不出太多情绪的。
“妈妈,你怎么在这儿?”纪染轻声问道。
裴苑呵笑了一声,语气不善;“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她的声音是那种她一贯的冷漠,明知道隔这么远沈执肯定听不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不想让沈执看见裴苑跟她说话的模样。
就是不想让人发现,原来她妈妈对她会如此冷漠。
连说话的口吻都是一贯带着命令式的。
纪染头一次有点儿想要反抗,她抢在裴苑之前说:“我先把他送回病房,有什么事情我们待会再说。”
不等裴苑给反应,纪染转身走回沈执身边,直接推起他的轮椅。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
一直到了病房,她把轮椅停下,这才小声开口:“我妈在楼下,我得跟她回去了。”
沈执点了点头。
他抬头朝纪染看了一眼,整个人笼罩在一种低气压当中,是裴苑出现之后就产生的低气压。
在纪染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沈执突然开口:“染染。”
纪染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我晚上再来看你。”
沈执望着她的脸颊,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掩着笑意,终于他轻轻点头,声音低哑:“嗯,我会等你。”
一直等。
纪染到楼下的时候,远远就看见裴苑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一步都没挪动。
于是她慢慢踱过去,速度不算快。
她一到跟前,裴苑也不啰嗦,直奔主题问道:“刚才那个,是谁?”
纪染想了下还是轻声说:“是我同学,同桌。”
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算够,又说:“就是那个每次都考年级第一的那个同学。”
裴苑似乎被她逗笑了,大概纪染的回答在她眼底就是欲盖弥彰,她呵笑了一声,微眯着眼睛望向纪染:“染染,你知道妈妈想听的不是这个。”
纪染抿嘴。
她这样的态度让裴苑越发明了,她眸光渐冷,落在纪染身上隐隐有逼问的意思。
“染染,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这话说出口,母女两人之间像是升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又或是两人之间有一道深沟,纪染在这头,裴苑在对面。
纪染依旧沉默。
这时候普通人或许就会矢口否认,没有,不是,多么简单的两个单词,一张嘴就能说出来,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关交差。
可是纪染不想。
明明之前是她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有一百种理由,要努力学习不能影响其他同学,或者是当个好学生的榜样。
理由很多,原因也可以很多。
可裴苑质问她的时候,纪染反而不想否认,明知道这并不是理智的做法,但是她不想。
她不想否认沈执的存在,也不想否认他对自己的意义。
可是她不说话,裴苑反而也沉默了下来。母女两人之间似乎有种隐隐的较劲。
直到最后,裴苑看着她声音冷漠地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纪染没想到她们之间第一次这么公开而又直接的对峙,居然是以裴苑的率先低头而结束,连纪染自己都有点儿不太适应。
但是最后裴苑确实是把纪染送回了爷爷奶奶家里。
纪染在家安静待到晚上,她看着时间,知道爷爷奶奶睡的比较早,几乎八点就睡觉了。
于是她穿好衣服和鞋子蹑手蹑脚的准备出门。
等她偷偷溜出来的时候,直接打了车也没给沈执发信息。
虽然之前他有发了信息告诉她,晚上不用过来找他,但是纪染一想到他孤零零在医院,就有点儿于心不忍。
到了医院,她轻车熟路地到了沈执病房的门口,谁知她正要推门的时候,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你跟染染不适合。”
裴苑的声音是真的很好听,清冷里透着成熟。
纪染从病房门上的玻璃,安静朝里面看,裴苑站在床边,而她面前的少年则坐在床边,微垂着头,黑发遮住他的眼睛,叫纪染压根看不清楚他此时的表情。
沈执终于还是抬头,他很认真地说:“阿姨,我不会影响染染的学习。”
裴苑神色依旧冷漠,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不单单是学习的事情。”
“你的家庭。”裴苑轻轻地四个字,犹如一个巨锤般一下砸在了沈执的心头。
饶是他这样冷静自持的人,都不由露出苦笑。
是啊,他的家庭。
裴苑不习惯拐弯抹角,她这个人一向开门见山:“如果你们不是认真的,那么现在就了断了。毕竟你们年纪都还小。”
“可如果你们觉得十七岁就要认定一个人,那么我也不会同意。你的家庭太过复杂,不适合染染。”
沈执微垂着头,双手狠狠地握住病床的边缘。
手掌因为太过用力,手背的骨关节泛着微微的白。
“况且你母亲的病……”裴苑略顿了下,沈执的头猛地抬起,可是裴苑并不在意他的目光,淡声说:“精神病是有家族遗传史的,你母亲是在二十一岁发病,你又怎么能保证她没有将这个基因遗传给你呢。”
砰,当门被用力推开时,撞在墙壁上巨大声音,惊动了病房的人。
纪染站在门口,整个人浑身都在颤抖。
裴苑震惊地望着她,可是小姑娘像是一只处于狂怒奔溃边缘的小狮子,她用力地握住自己的手掌。
死命地咬着自己的唇瓣。
可最后她还是开口说:“你怎么能,怎么可以对他说这种话。”
拿一个母亲的病来警告她的儿子。
纪染想不到这会是裴苑干的事情。
她以为裴苑是霸道,是强势,她也见惯了她的强势和霸道,但是她没想到她居然能这么冷漠和自私。
“你也是一个妈妈,你怎么能对一个儿子这样说他的母亲。”纪染拼命地睁大眼睛,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可是那种失望的心情,却如火焰般在她心底撩烧起来。
大火蔓延将她心底对裴苑所有的依恋和执着都烧的一干二净,最后心底为她留着的一片平原最后被的光秃秃,再也留不下任何东西。
纪染望着她,心头空落落。
是绝望还是失望,她说不清楚。
纪染望着她终于缓缓开口:“我为你感到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