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面具之上,现出一道道瑰丽怪诞的纹路。
这些纹路斑斓艳丽,顺着面具的边缘,滋生出密密麻麻的细小触须,仿佛海底的水藻一般,徐徐招摇。
阴冷、幽暗、混乱、邪恶的气息,一点点沁出。
麻衣老者淡淡吩咐:“下一个。”
其话音落下,黑火之上,毫无征兆的,再次出现了一张与刚才一般无二的面具!
第二名大乘上前躬身,麻衣老者同样为他戴上了面具。
跟矩一样,第二名大乘戴上面具后,面具同样呈现出非常古怪、幽冷的纹路,这一次,纹路延伸出一团团的物事,犹如蛛丝,黏腻的没入虚空。
这位大乘的气息,同样化作幽冷、混乱……
然后是第三名大乘、第四名大乘……
很快,就轮到了“空朦”。
“空朦”走上前去,望着村长再次从黑火上取下一张新的面具,正要给她戴上,“空朦”忽然出声问道:“前辈,这面具有何效用?”
麻衣老者简短道:“不会在混沌中迷失。”
说着,他将面具戴到了“空朦”脸上,面具甫接触“空朦”的脸,一股阴冷之意传来,旋即,所有的冷意,以及面具的触觉,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空朦”感到,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戴上,那张面具,就在接触到她的刹那彻底不见。
只不过,她的整个人,却感到了一股玄妙的变化。
仿佛是整个浸入了一口冷泉,神魂道体,都前所未有的清醒、冷静。
麻衣老者不再看她,而是望向她身后的人族:“下一个。”
“空朦”立时朝旁边让开,走到已经戴上面具的大乘身畔。
没多久,所有人族,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戴上了一张凶恶怪诞的面具。
那些凡人戴上面具之后,跟修士一样,面庞为面具遮蔽,仿佛剧毒之物般的奇诡纹路,顺着边缘滋生出种种手爪、触须、竖瞳……气息亦变得阴冷森然。
残存的半壁鲛人干尸,头顶火光熊熊,却似也照不亮这方大厅的幽暗昏惑。
麻衣老者扫了眼所有人,见没有遗漏,顿时沉声说道:“此次任务,因故提前,关系重大!”
“尔等此行,千万小心。”
“为了族群,一定要保护好同行凡人!”
众多大乘纷纷垂首:“是!”
麻衣老者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而是转过身,单手探出,五指成爪,猛然抓向覆下丹墀的黑火!
磅礴仙力,汩汩流淌而出,催动这一台熊熊烈火。
黑火霎时间沸腾如煮!
墨色翻涌,似怒海狂澜,原本止步于麻衣老者身前的火光,轰然大盛,一刹那遍布整个大厅。
星罗棋布的鲛灯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原本光明堂皇的大厅转瞬陷入一片黑暗!
须臾,黑暗如同退潮般一点点收束。
广场、丹墀、高台……渐次显现,其最终归于高台之上,恣意燃烧间,一张狰狞面具,载沉载浮。
宽阔厅中空空荡荡,除却麻衣老者外,再无任何人影。
麻衣老者此刻气息极为虚弱,被大日真火烤成黧黑的面庞,都透出几许苍白,他整个人的血肉,似亦枯萎了些许。
每次打开这条祭火之路,几乎都要耗尽他全部的仙力。
确定所有人族都已送走,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原地坐下,运转功法,抓紧时间恢复。
好一阵后,麻衣老者的气息稍有恢复,他便站起身,朝外行去。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来不及等仙力全部恢复。
黑火熊熊,吞吐面具,周遭鲛尸如林,纯白火光映衬下,宽敞大厅中火焰跃动,黑白分明,怪诞荒谬。
麻衣老者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
黑暗如同实质,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纵然是修士的手段,也完全无法看穿这浓郁的昏惑。
地面坑坑洼洼,砂砾摩挲的动静,夹杂着蛇虫鼠蚁爬过的窸窣,连绵不绝。
一个个窃窃私语响彻耳畔,仿佛是情人呢喃的低语,又似亲长殷切的叮嘱,也像是半梦半醒间的幻觉。
那话语不清晰,仔细聆听间,犹如万千钢针齐齐插入脑中,难以言喻的痛楚,令生灵几欲瞬间湮灭。
“空朦”等人突兀的进入这片黑暗,肩头皆是微微一沉,仿佛担负上什么重任一般,整个身体,都沉重了几分。
他们似穿行在漆黑的水域里,黑暗中有无数视线,实质般扫过整个队伍,来来回回,恶意深厚。
各种各样细微的,怪诞的,恐怖的动静,此起彼伏。
嘈切声声,如春蚕食叶,几欲钻入他们的脑壳,将他们从内里完完全全,吞噬殆尽……
幽冷、昏暗、混乱、邪恶、堕落……的气息,铺天盖地。
似乎只要修为稍弱,便会立时心神失守,堕化为毫无灵智的疯魔!
但就在此刻,面庞之上,一阵阴冷森然之感,倏忽传出。
在关键之际,拉住了人族岌岌可危的神智。
所有人族,包括凡人在内,迅速稳住心神!
见到这一幕,“空朦”立时明白了刚才麻衣老者话中的意思。
眼下没到白天,她身上,还有人王的赐官,修为气息,完美无瑕如“仙”,自然是不受此地影响。
只不过,除了她跟那些八十一劫的大乘之外,那些凡人,毫无修为,若是没有面具,只怕一个都活不成!
此外,这个地方……很像后世盘涯界的永夜荒漠!
正思索之际,为首的矩开口问道:“‘空朦’,此番讨伐幽冥,战况如何?”
闻言,其他人族,纷纷朝“空朦”望去。
黑暗里他们看不分明,但眸中期盼之意,浓郁如实。
“空朦”简短说道:“‘应声谲’、‘哭谲’、‘笑谲’、‘噬心谲’、‘说梦谲’……此五‘谲’皆已伏诛。”
“其中‘应声谲’与‘噬心谲’的仙职,为我人族所得。”
“其他‘谲’,虽有残存,但都元气大伤,短时间里,再也无法继续迫害我人族。”
“好!!!”话音方落,人群之中,立时爆发出一声喝彩。
所有人族,一扫片刻前的沉郁,皆激动无比的讨论着:“‘哭谲’伏诛,我娘肚子里的弟弟妹妹出生,便都能活下来了!”
“‘笑谲’伏诛,老子以后岂不是想笑就笑?哈哈哈哈哈……”
“还有‘说梦谲’……这该死的邪祟……我有个兄长,就是因为睡觉的时候,将封口的布条扯开,不知道说了什么梦话,便被‘说梦谲’所害……”
“我最恨的还是‘噬心谲’!我有个同伴,他父母家人皆被堕仙所杀,为了报仇雪恨,他自幼刻苦练功,明明……明明都已经是大乘了,却因‘噬心谲’而死……到死都没有杀得了害死他全家的堕仙……”
“哈哈哈哈哈……‘应声谲’……‘应声谲’……终于死了!!!我好恨!!!”
“当初我年幼无知,在地里摔了一跤,不敢哭,便唤了一声‘娘’,想让她抱我,她也是爱子心切,立时应了,谁知道……”
哭声、笑声、快意的咒骂、咬牙切齿的发泄……黑暗的沉郁,似亦为之退避。
须臾之后,炬沉声开口:“好了!五‘谲’伏诛,尚有其他‘谲’残存。”
“邪祟残害我族无数岁月,这笔血债,非赶尽杀绝,无以追讨!”
“尔等若是还想亲自为血亲、为同伴、为族群报仇雪恨,便速速收束心神,莫要在混沌中迷失!”
“从现在起听我指挥。”
“我与椋在前,室,你跟宵箧殿后,其他人护卫左右……记住,一定要护好凡人!”
“凡人按照老弱列队。”
“幼童居中,青壮次之,老者、弱者在最外围。”
“一切以族群为重!”
这般时候的人族,早已习惯了随时随地面对生死,战阵之道,皆有传授。
闻言,毋需详细指点,很快按照矩的意思列队完毕。
矩迅速检查一番,确认无误,微微点头:“时间紧迫,立刻出发!”
众人应道:“是!”
很快,队伍在矩的带领下,朝前行去。
“空朦”与数名大乘守在队伍的左翼,金甲随动作熠熠生辉,在黑暗中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其周身仙力鼓荡,戒备周遭。
行了一段路之后,一切如常,原本的肃杀,顿时有所松弛。
走在队伍最中间的凡人,忍不住三三两两,小声商议:“岖伯,你怎么也来了?”
“我年八十有三,已然无法再为族群诞育子嗣,近日头晕眼花,亦无法再为族群制作甲胄了……思来想去,不如赌一把。若是成了,也能继续为我族出把力;若是不成……却也没什么损失。”队伍之中,一名走在最外围的白发老者抚着长须,笑呵呵的解释,“我父母亲长,都是外族豢养的血食,早已葬身在不知道哪个堕仙的腹中。”
“唯独我被人族救回,教授文字,开化为人,又庇护我有这数十年安稳岁月。”
“可惜我根骨不佳,否则,也不必拖到现在,再无其他报效族群之力,方才走上这条路……”
其余凡人听着,都是若有所思。
岖伯望了眼队伍最中间的垂髫儿童,却也有些不解:“小果儿,小土儿,你们两个,怎也来了?不是说,得再过两年?”
那叫“小果儿”的女童小声说道:“村长伯伯跟我娘说,有个好凶好凶的大堕仙下界,现在所有村子,都有着暴露的可能……与其让我们等待最合适的年岁,不如早点去……免得万一有变……”
“这样啊……”岖伯若有所思,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队伍沉默了一阵,又有一个青年凡人小声问身侧的同伴:“你若是成了,你想去哪里?”
那同伴说道:“我自然是回来的,你呢?”
那青年凡人犹豫了下,道:“回来……也不是说咱们村子不好,但我一直听着人王那边的事情,想去皇都看看……”
同伴道:“都是为族群出力,在哪里都无妨。我兄长去世,留下两个侄子,待我教养他们能自立了,也想去‘天生’真人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