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江堤之上,两边杨柳依依,有客旅商贩络绎往来,一个衣襟敞开,行止略有些狂放的年轻道人,背倚着一株树木,正在一口口灌酒。
这时他目光随意一瞥,却见一名玄袍罩身的年轻道人走了过来,不禁吃了一惊,懊恼道:“未想躲在这里还是被道友瞧见了,且慢来,待我先把这坛酒喝了。”
他一仰脖,咕咕咕把酒灌了下去,随即把酒罐一扔,双手一张,做出了一副任打任杀的模样。
张衍并没有立刻动手,看了其人一眼,道:“以我观来,造化之灵令你在此,当是为了毁去此方现世,阻我寻道,你本有不少机会,却为何不动手?”
年轻道人无所谓道:“正身本来留我在此,的确是为了遏阻道友,可惜他自身无情无性,无牵无挂,又怎能领略人世间的各种美妙滋味?我落至世间,享受到诸般好物,却是有些舍不得将此毁去,可又无法违抗正身之命,那么唯有请道友来阻碍我了。”
张衍微微颌首,道:“尊驾如何称呼?”
年轻道人听他问起这个,精神略振,道:“我在此世给自家取了名讳,唤作‘荆布衣’。”
张衍道:“我观尊驾,有如世间逍遥人,不忍凡世损毁,你既是被造化之灵派遣到此,当也是无情无性,那又为何会生出此等念头呢?”
荆布衣叹道:“这也得亏道友,并未将我辈道法全数尽除,反而留下一线,我才得以由此窥望到此间万世万物,有了自我心性。”
张衍明白了,这又是一个不愿意臣从于正身的化身,听其言语,应该是为躲避他感应,所以化气潜于此间等待时机,可蛰伏长久之后,因为散气不凝,又无凝聚意念导引,所以被红尘所染。
说来也是有意思得很,这些造化之灵的化身还有托世之身,但凡有了自我认知,都是一个个急于摆脱于其人,从他接触过的此类对象来看,几乎没有例外。
他道:“可你也当是知晓,你那正身若来至诸有之内,你仍旧是无法脱身的。”
荆布衣一摆手,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等到正身归来,再去想那些好了,”说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奇怪,看了张衍两眼,道:“怎么,玄元道友不准备驱灭我么?”
张衍淡声道:“现在劫力阻隔越来越弱,我将你驱逐不难,可你那正身或还会再度派遣化身到来,却未必如你这般沉浸世间。”
荆布衣自嘲一笑,道:“不想还有这等好处,既然道友愿意放我一马,我也是识好歹的,道友如何说我便如何做。”
就在这时,道上有一个挑担的中年人路过,荆布衣鼻子耸了耸,冲其招了招手,道:“来来来,到此处来。”
那中年汉子忙是走了过来,问道:“道爷有何吩咐?”
荆布衣兴致勃勃道:“你担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那中年汉子掀开上面布遮,香味更是浓郁,一块块厚实面饼摞在一起,当中拿油布隔着,表皮烤得金黄酥脆,道:“自家铺的饼子,无有一点脏污,道爷可要来上一些?”
年轻道人小指一勾,已是抓了一块在手,吃了一口,顿时眉飞色舞,扔了几串铜板过去,道:“好好,我都要了。”
他举饼对着张衍一晃,道:“道友,可要来得一些?”
张衍笑道:“尊驾自用便好。”
荆布衣一拍脑袋,道:“倒是我忘了,太上大德,又怎会把世间之物放在眼中?”
张衍淡笑一下,不置可否。
那中年汉子看不见张衍,只瞧见荆布衣自言自语,有些奇怪,心中转念这怕不是个疯道人,不过只要给钱,他就不怕,于是又壮着胆子问道:“这位道爷,我这里还有一小壶自酿好酒,还有半只烧鸡,道爷可要么?”
荆布衣目中放光,道:“要要,都要,都要。”他又是扔了几串钱过去,拿过酒来灌了几口,心满意足的一叹,道:“试问似这般人世,我怎又舍得毁弃。”
张衍这时道:“尊驾既是喜欢尘世,那便留在此间吧。”
说话之间,他抬袖而起,伸手对着荆布衣一指,后者只觉自身气机一僵,若说原来随随便便就可将这处现世毁去,那么他现在不过如同寻常修士一般,虽可以飞天遁地,挪山移岳,却再难出得这方天地了。他摇了摇头,道:“这般也好,这般也好啊,更能品得人间滋味。”
张衍收手回来,此人身上有他伟力镇压,不怕再有什么异动了,于是意念一转,身影便已是消散不见了。
荆布衣见得张衍离去,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惜了,就算诸位太上大德都是联手起来,也是阻止不了我那正身落来诸有的,这尘世破碎之前的美味更是值得一尝。”说着,他狠狠咬了那面饼一口,三两下就将之全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