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有符箓遮掩,车马隐去了行迹声响,其皆对他视而不见,很是顺利跑了出去。
便是如此,脱得险境之后,他背上也满是冷汗。
若按正常行走,沿着山林河道而行,再往北上官道,不过还有三四日路程,就可到大乐城了。但他不敢走大道,传挑拣小路穿行,好在有符术相助,车马穿山过林,如履平地,用了四五日,才走到开阔地界。
这里渐渐见了人踪,不过亦是逃难之人,许多人见他有马有车,自是靠了过来,一并行走,一日之间,也是聚集了上百人。他问了下来,才知这些人原来是从东面的古阳城逃难而来。
又两日后,他望见了一块界碑,上述“乐郡”二字。
石旁倚坐着一个中年文士,衣衫破烂,看去神情颓丧。
张明自马车上下来,走上前去,一揖问道:“请教这位先生,不知往大乐城怎么去?”
他一连问了两遍,那人才有了反应,抬了抬眼,惨笑道:“大乐城?哪还有什么大乐城,五日之前,大乐城就已被妖魔破了。”
这一语说出,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围在四周之人都是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有一人涨红了脸,跑到前面,指着他道:“你,你这人怎可在此造谣生事?”
中年文士冷笑一声,道:“我造谣生事?林某本是乐候门下随堂书吏,五日前有一名大妖来犯,乐候率万余精卒出城抵御,哪知其一口金气下,城倒墙倒,乐候当场身死,万余精卒为之溃败,最后逃得性命者不过半数。”
听他言之凿凿,那人顿时愣住,随后倒退几步,嘶声大叫道:“我不信,我不信,万余精兵,怎么打不过一名妖魔,定是你在胡说!对,你是在胡说!”
那文士神情想说什么,但是突然间又放弃,脸上满是悲色,长长一叹,道:“妖魔能驱役法术,亲卫再是厉害,也是凡胎肉躯。怎么与其相斗?”
那人呆了半晌,随后好像一下失去了力气,失魂落魄坐在地上了。
周围人群中也是传来哭号之音,他们千里迢迢跑来大乐城避难,本以为可寻得一安稳之所,可没想到,到头来仍是一场空梦。
中年文士似不忍见此,道:“我指点你们一个去处,此去东北方向,有一个高丘,名为顺天坡,乃是前朝旧都所在,退下来的百姓兵卒都是去了那里,你等也可往那处去。”
张明道:“野地到处妖魔,并不太平,林官人为何不一同去?”
中年文士似是挣扎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顺天坡距离他们所在并不远,在中年文士带领下,行走两个时辰,就见一座高大土丘,下方是一截截早久倒塌的城墙,如今下方俱都栖满了逃难之人。
因这旧城址是在一片平原之上,张明视界无阻,他一眼望去,估摸着此地怕已是聚集了不下数万人,此刻城外正有几个身着吏员袍服的人带着兵丁在努力维持,分发粥米。
道上也不见这一路过来随处可见的尸首,显然有专人收敛,说明这处地界尚有官吏维持秩序,情形比他先前所想的好上一些。
中年文士也是瞧见了,他苦笑道:“所幸妖魔不吃米粮,仓中存粮倒是未失,不然这许多人,不等妖魔来袭击,饿也是饿死了。”
这时有一队兵卒路过,俱是身披重甲,腰佩短刀,背缠弓箭。手持大斧长戈,所过之处,掀动滚滚烟尘,不过百数人,竟有千军辟易之势。
中年文士指着道:“这便是乐候手下精卒了,也不知,如今还能找出千数否?”
张明看了一会儿,道:“却是小道所见荣候府下亲卫强上许多。”
中年文士道:“大乐城是乃是一郡之首,自然不是寻常侯府亲卫可比……慢着,荣候?”
他脸色一变,道:“你等不是从来古阳城来的么?”
张明道:“那只是随行人等,小道却是从西而来,那时恰听的兴荣城被破,这才向大乐而来。”
中年文士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张明回想了一下,道:“不知具体时候,约是在大半月之前了。”
中年文士突然满头大汗他拿了一截树枝,分别在不同方向画了四座城廓出来,再勾出沿途道路,嘴中则喃喃言道:“那应是在十五日前,十六日固山城破,十七日古阳城被破,这三城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段内动手……”
他手忽然一顿,随后把树枝一抛,仰天长叹一声,道:“这妖魔却是好算计,这是如驱赶羊群一般,令四方之人齐集我大乐之下,好一举淹覆啊。”
他满脸泪水,看着坡下滚滚人流,喟叹道:“苍生何辜,临此大难,看吧,不用几日,妖魔就可把这天下人尽数吃了!”
“把天下人尽数吃了?”张明悚然一惊,道:“林官人,你这是何意?”
中年文士惨笑道:“你莫非不知么,这天下八郡,如今我一郡之地还有人踪,其余七郡,这十余年间早被妖魔祸害的骸骨遍野,杳无人烟了,大乐城下,或许就是世人死绝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