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乃是三代大弟子百里青殷,他貌相柔美,然而身量高长,一袭大红玉霓袍披在身上,坐在那处,气概十足。
这时他忽有所感,目光中透出一丝丝血芒,问:“外间是何人到了?”
脚步声起,一名弟子走了进来,躬身道:“回真人,是骸阴宗素真人求见。”
百里青殷言道:“有请。”
素道人走入里间,正目看去,他尚是首次见得这位血魄宗三代第一人,对其有如女子般的绝美外貌微微诧异,只是面上却未有生出任何异样,上来执礼道:“百里真人,有礼了。”
百里青殷一双凤目望来,道:“你便是素宴钟?我听纪道友提起过你,坐下说话。”
他这一句话出来,语声宏亮,震得满室回荡,尤其其中还有一股以不容回绝之意,素道人闻听之下,也不免被他气势压住,生出一股拜服之念,心下不由骇异,暗暗把其与自家门中大师兄比较了一下,却是认为两人都是不相上下,都是到了三重境圆满,只差一步就可入得洞天之辈,神色中不由多了几分恭敬,老老实实坐下了,道:“多谢百里师兄了。”
百里青殷身形坐得笔直,宏声言道:“此次为我派之事,素道友前后奔波,却是有劳了。”
素道人忙道:“哪里的话,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在下也未帮上什么大忙。”
说到此处,他微微摇首,颇是惋惜道:“我与封道友有三百年的交情,可惜他命丧北辰,殊为可叹。”
百里青殷把大袖一甩,以洪亮声音言道:“此回不过小挫而已,算不得什么,待灵穴出世,才是我玄灵两家论及输赢之时,素道友莫要因此泄了心气。”
素道人附和道:“百里师兄说得是,只是……恕在下冒昧一问,封道友此次失手,敢问贵派会如何处置于他?”
封清平虽亡,但他在门中灵碑之上还分有一缕分魂,此是为了防备弟子万一出了意外,不至于形神俱灭。
然而此次行事失败,若是只他自家身故还罢了,却连累六名值役长老一同败亡,这可非是什么小事,为安抚此些人师长弟子,是极可能打灭其分魂的。
百里青殷慨然道:“清平此事,曾得我允准,便有罪责,也当我来承担。况且他虽是败北,但却是死战到底,不曾退却一步,未丢我宗门脸面,隔日我便亲手送他前去转生。”
素道人先是有些意外,随即露出佩服之色。
他可是知晓的,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封清平一人操持,本是想立下功劳,好在未来接替三代首座之位,百里青殷本不赞同,前者却借师长之力施压,从而讨得谕令。
他本以为两者之间应是已生龃龉,百里青殷纵然不致落井下石,却也会袖手旁观,却未想其居然丝毫不计前嫌,反而揽下此事,却是尽显一门大师兄的胸襟。
暗叹了一声,他起身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百里真人可否允准?”
百里青殷道:“请讲。”
素道人道:“可否让在下送封道友前去转生。”
百里青殷目光一转,在他身上凝注片刻,道:“道友想收清平为弟子?”
素道人正容道:“正是,往日素某欠了封道友不少人情,却再也无机会还了,故而想以此稍作补偿,我可在此立誓,不论他来生资质如何,皆愿收归门下。”
百里青殷淡笑道:“这也是赵师伯的意思么?”
素道人心下微微一惊,不想被看了出来,只得讪讪道:“来时确实曾去万灵崖拜访过,封道友总是他老人家的徒儿……”
百里青殷一摆手,将他话语打断,言道:“赵师伯的顾虑,我也知晓,如此也好,清平平日里自视甚高,得罪了不少人,此去投生,安危难保,若有人借故害他,却是不妥,既是素师弟愿意收他,我可成全于你。”
素道人打一个道揖,诚心实意道:“多谢百里师兄。”
百里青殷道:“素师弟回去之后,可代我向纪道友问好。”
素道人一个躬身,道:“定当带到。”他缓缓倒退,到了洞府门边,这才转身出去。
待他走远后,方才那弟子又走入进来,道:“谭长老来了,正在外等候。”
百里青殷道:“唤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名高瘦老大缓步入得洞府,他面色凝肃,手中持上一份名册,先是上前执礼,随后叹息道:“师兄,此一战共折损了七名长老,再加前次死在临清观中的巴长老,以及久已不知下落的刘长老二人,残、垣两池共是折了九名元婴修士,尤其封师弟身故,门山痛失俊才,着实是伤筋动骨了,还请师兄早些自弟子中挑选定人手,助其增长功行,好补不上不足之数。”
百里青殷却是断然否定,道:“不可!强借外物提升功行之辈,来日如何能与玄门之士相斗?此是杀鸡取卵,绝不可取。”
谭长老捋须道:“那不如……把在外磨练功行的元婴长老都唤了回来?”
百里青殷正色道:“灵穴现世,当在三十年后,此刻找了他们回来,为时过早不说,还会让玄门误以为我等遭此一败,已然势穷力竭,徒涨彼辈气焰,故而非但不能退缩半分,还要增派人手。”
谭长老有些为难,道:“师兄也知近来几位真人交代之事,若无充足人手,实难解决。”
百里青殷大笑一声,道:“这有何难。”
他把玄功一转,不过片刻间,背后便就出来八道人影,其相貌与已然故去的八位长老别无二致。
他左右指了指,道:“这八头血魄,皆有我一成法力在身,足可胜任四位真人关照之事,只需每日子时,回来补上一口精气便可。”
谭长老大喜,道:“既有师兄出手相助,那便无忧了。”
他心下暗惊道:“百里师兄法力愈发高深了,不知何时能成得洞天之位。我六派三代弟子之中,若单论法力,百里师兄当之无愧可排第一,连宇文洪阳也要稍逊一筹,听闻那溟沧派张衍丹成一品,法力雄浑莫测,同辈之中,无人可比,却不知较之百里师兄,两人孰高孰低?”
百里青殷看他不语,问道:“还有何事?”
谭长老回过神来,欠身道:“那诸派修筑的法坛该如何处置?莫非放任不管么?”
百里青殷稍作思索,道:“我玄灵两家,尚未到真正较量之时,不必与溟沧派正面硬拼,可命弟子三五结队,放出血魄日夜袭扰,以遏制其势,如有损折,可由山门补足。”
谭长老琢磨片刻,最后道:“也只好如此了。”
下来他又把数件要事一一请示,完毕之后,他告罪一声,便就退了出去。
百里青殷站起身,来至洞府西侧,此处摆有一座屏风,上挂有一张张画像,足有十余幅之多,里间每一人皆是玄门十派此辈俊彦,而排在第一位的,正张衍画像。
他目光在其上凝注片刻,自语道:“张衍,灵穴现世之日,我当亲自与你一会,望你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张衍此次解了北辰派危局之后,却并未急着回去,而是乘坐双蛟飞车,到各家各派宗门巡视了一圈。
溟沧派十大首座亲自登门造访,这些小宗门都是受宠若惊,纷纷催促门下弟子加快修筑法坛。
先前张衍虽是下令,但他们其实并不如何情愿,怕得是一旦触怒魔宗,届时无人替他们出头。
而今得知张衍此亲手往援北辰派一事,尽数杀灭来犯之敌,这才无了先前顾虑。
这一回,张衍在外转了一个月,又去蓬远派走了一回,见血魄宗并无异动,这才启程折返山门。
一日后,他回得昭幽天池,在山头顿下车驾,方自出来,却见魏子宏候在一旁,躬身道:“弟子拜见恩师。”
张衍温声道:“何时回来的?”
魏子宏如实道:“昨日才自北冥洲回返。”
张衍微微颔首,正要入府,神情一动,回首看去,却见天中飞来一道如水虹波,到山前落将下来,而后光华一转,韩王客自里步出,稽首道:“张师弟,有礼。”
张衍看了两眼,不觉一笑,稽首道:“韩师兄炼成法身,功行大进,却要向你道喜了。”
韩王客感叹道:“侥幸有成罢了。”
张衍笑道:“韩师兄何必自谦,若不是因故耽搁了修为,凭师兄资质根底,早该入得此境了。”
两人客套几句,正要入里叙话,这时忽觉脚下轻轻颤抖,似是山峦颤动,天中灵机卷动,尽是呼啸之声。
转首一看,见东华洲东南方向,忽起腾起一道冲天碧芒,忽隐忽现,不辨真貌,好似大芝一朵,冠盖云霄。
韩王客不觉动容,低呼道:“气震洲界,天地灵动,此是有人成就洞天之位!”他瞧了几眼道:“可惜不辨其形,难知端倪,那个方向,莫非是太昊派的真人么?”
张衍目光微微眯起,侧首问自家弟子,道:“子宏,你看下来如何?”
魏子宏额前神目睁开,放出一道灵光,看了两眼之后,他摇头道:“此人气机奇诡纷杂,千头万绪。但偏偏又纠葛一处,妙若一体,当非我玄门中人。”
韩王客神色一变,沉声道:“听魏师侄此言,倒极似九灵宗的路数。不想自沈师叔后,魔宗之中亦有人晋入洞天。”
张衍淡然一笑,道:“眼下也只是猜测之言,且等上几日,便知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