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面对面作揖道,“范相公告辞。”“王相公告辞。”
范质如同平常上下值,乘马车回家。刚到家里,立刻有个身穿布袍头戴幞头的文人急匆匆地见他,范质遂引其入内,径直至内宅密室。
文士上前沉声道:“刚才在马行街旁的义井巷口,护国公罗延环与内阁辅政左攸见面了。”
“哦?”范质微微有点惊讶。
文士小声耳语道:“如今朝廷动荡,李处耘带大军在外,事情将会如何尚不明朗……如果李处耘有什么事,罗延环肯定脱不了干系,这俩人乃患难之交,一个鼻孔出气谁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道,“可罗延环去找左攸,又是为何?”
范质不动声色道:“当年郭绍也在微末之时,罗延环是左攸举荐给他的。要说左攸对罗延环有知遇之恩,也说得过去。”
“原来还有这等往事。”文士恍然道,他又皱眉沉吟道,“可……左攸是郭绍之心腹,与之情谊,肯定比与罗延环深。”
范质冷笑道:“若郭绍仍在,不仅左攸,罗延环和李处耘不也是他的人?”
文士一语顿塞。
俩人对坐一会儿,范质便起身挪开一副书架,墙上挂着一块白布。他撩起白布,见暗墙里竟然供着一块牌位,上书:大周睿武孝文皇帝之位。
范质点了三炷香,与文士一起跪在灵位前,叩拜数次。
范质跪在那里,神情时而悲、时而愤慨,良久不语。
一幕幕往事又涌上他的心头,大雪纷飞之中,躲避在破庙中的范质,被大周太祖郭威找到,郭威脱下自己的斗篷,亲手给他披上……深夜的烛火下,先帝(柴荣)与自己对烛夜谈,推心置腹……
“士为知己者死……”范质声音悲切又屈辱,“老夫当年就该死的。”
文士神色肃然,慎重地劝道:“范公若轻性命,亦于事无补。”
范质痛苦地说道:“先帝托孤老臣,老臣眼睁睁看着强人欺凌孤儿寡母谋朝篡位,竟投身国贼,他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太祖、先帝?”
文士又劝道:“公身居许朝为官,非图荣华富贵,只是等待时机,太祖先帝若泉下有知,亦体察公之忠心。彼时国贼内外勾结,手握重兵,后排除异己,内外大权皆握其党羽之手;若轻举妄动,不过枉送性命,何益之有?若大周忠臣都这样无益送命,被铲除殆尽,复国更无指望矣……”
范质被劝,却忽然更加羞怒,咬牙道:“国贼不仅篡位,竟娶先帝遗孀,此等羞辱,简直丧心病狂!天怒人怨!”
他抬头望着那副牌位,正色道:“臣在先帝面前发誓,绝非忘恩负义,为苟且偷生!苟全性命实乃权宜之计,以待时机。当此之时,吾等以命相报的时候到了!”
二人再次虔诚地磕头叩拜,然后站了起来。
文士道:“此时纵是动荡,可咱们实力太弱,前路亦颇为堪忧……”
范质叹了一声,咬牙道:“此时纵是刀山火海、万丈地狱,吾等也要纵身蹈之。只因这样的动荡机会,恐怕再也等不来了!”
文士正色拜道:“范公所言极是。”
范质来回踱了几步:“那边起兵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文士道:“一切照旧,暂时还没收到消息,应无意外。”
范质点点头,看着文士道:“老夫有一事相求。”
文士吃惊道:“范公何出此言?有事吩咐便是。”
范质看了他一眼,沉吟道:“咱们势单力薄无异以卵击石,还得拉拢一些旧臣……要受过太祖、先帝恩惠,还得有真正的实权。”
文士想了一会儿,小声问道:“王朴?”
范质盯着文士的眼睛,微微点头。
文士顿时脸色大变:“王朴早就被‘国贼’收买拉拢,真正改换门面了。”
范质沉声道:“老夫当然知道,但只要等国贼一死,王朴与郭绍的情谊也便不再了……此人出身寒微,先帝待之不薄。枢密院兵权极大,便是冒死,咱们也要尝试争取王朴!”
文士紧皱眉头:“王朴是只老狐狸,让他选择咱们的唯一办法,便是让他相信咱们胜算最大!”
范质摇头道:“此言差矣。真正的老狐狸并非选择胜算最大的一边。”
文士抱拳道:“请范公教诲,那是……”
范质冷笑道:“最好的做法,是多方经营,各处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