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处耘回头看了一眼道:“来六碗。”
一个十几岁的小二高兴地走上来,卖力地擦了几下板凳道:“几位请坐。”
李处耘对这小二不感兴趣,看仲离时,他去盛汤去了。李处耘有些无趣,便先与那小二闲扯:“你干活挺卖力,招呼人也很热乎,怎么没别的客人?”
小二欲言又止。
这时长者端着碗过来,道:“因为实在太难吃了,连老朽自己也不吃。”
李处耘笑道:“您这是愿者来吃哩。”
长者摇头道:“老朽是用心做的汤,可惜确实不善此道,很无奈。”
李处耘观之,那老头须发飘逸,穿着长衣,样子都不像是厨子。李处耘琢磨起刚才的琴声用意,仲离可能是看到自己来了,才弹琴,不然这么个地方,他弹给谁听?
李良士先以开国公的名义找过仲离,仲离以为自己是个莽夫,想试试能不能交谈?
李处耘沉吟片刻便道:“某刚才听到那曲《广陵散》,听说是嵇康临终时所奏,故曰绝唱。可今日弹奏这人,却少了那般悲壮,广陵散如此弹奏,便不是广陵散了。”
“咦?”仲离的兴致顿时多了几分,“客官懂音律?”
李处耘捋着大胡子笑道:“某独精一样,但世情之物样样都略懂,为的是偶遇知音之时,也好说得上话呀。”
“客官真是有趣,到羊杂碎铺,不嫌汤难喝,却嫌琴难听。”仲离笑看着李处耘。
李处耘也回敬道:“老先生岂不更有意思?到东市做买卖,不管生意,却要弹琴。”
“哈哈哈……”俩人仰头笑了起来,仲离笑罢道:“有趣有趣。客官这么说,以为老朽在这里开铺子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哩?”
李处耘琢磨片刻,道:“某倒觉得,老先是项庄舞剑。”
仲离道:“何解?”
李处耘道:“项庄不为助兴舞剑,为沛公舞剑。太公钓的不是鱼,钓的是文王,某又如何能被钓?”
“哈哈哈……”俩人再次相视开怀大笑。
二人说几句话就笑,笑得前俯后仰。而那小二却十分无辜,一脸茫然地站在旁边瞧着。李良士含着笑意,却可能是陪笑,有可能李良士这个谋士也没完全听懂。
李处耘反驳太公钓鱼,言自己不能被钓,意思是自己没有周文王之志。
他也懂仲离的意思:你若有文王之志,那老朽不陪你玩啦。因为是瞎折腾,害人害己。
当今天下,久经战乱,黎民辛苦,天下一统之势已成形,再捣鼓内战对百姓无利;大势不再,不再是逐鹿中原之时。皇帝收复幽云十六州、一统天下,文治武功、厚恩于功臣,若有二心便是不忠不义。李处耘的处境来说,一则无法成功,二则根本没有必要,因为已经拥有了很多。
李处耘也完全赞同仲离的态度,他现在只想保住拥有的东西,绝无二心。
“有趣有趣。”李处耘把仲离的话学了过来。李处耘贵为国公,家势显赫,他还没挑,反而这个卖羊杂碎的老头先挑起自己来。
仲离道:“有趣倒是有趣,不过老朽却非说实话。老朽不是什么都会,客官您看,这羊杂碎汤老朽就做得不好。”
李处耘点头道:“东市嘈杂喧嚣,某想请老先生换个清净的地方,再谈谈何如?”
仲离沉吟道:“不过……”
李处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铺面,一副落魄的样子。这老头无家,似乎也没什么钱了,还挑三拣四作甚?
李处耘便道:“某闻大隐隐于市,老先生真乃大隐也。”这句话实带暗讽。
仲离摇头道:“老朽倒是想隐于山林,不过客官应知,市集更易活下去,老朽这把年纪没体力啦,在山林怕活得很艰难。”
“这倒是实话。”李处耘点头道,“既然老先生实在,应知比市集更轻巧的活法。为何不愿?”
仲离干脆道:“且容老朽先占一卦。”
李处耘听罢,这是唱的哪一出,什么意思?他一时间还真没弄明白,便问:“如何占卜?”
仲离笑道:“无论什么东西都可占卜,老朽最喜者,烧龟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