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泥岭蜀军营地。周军白天刚刚又发动了一次进攻。这次的兵力更加密集,两军都伤亡惨重,与上次不同,这次发生了短兵相接的厮杀。
“哎哟,哎哟……”火光之中,伤兵在痛苦地叫唤着。
一个小官在简陋的窝棚里嚼烂了很苦的草药,吐出来敷在一个伤兵的腰上,“呸呸”地吐了几口,转头道:“水。”一个浑身是泥的士卒赶紧捧碗上去让他漱口。
床板上躺着的伤兵,浑身除了大腿处全是泥和血迹,裤子上的血已经凝结,像是浆糊裱过的硬布一般。文官说道:“晚上给他盖厚点,以我的经验,受伤后极易染风寒。”
他说罢刚要走,忽然被伤兵拽住。那伤兵用四川口音说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文官看了一眼伤口,说道:“别弄脏了,没化脓就死不了。”
伤兵哀求道:“我不识字,要是死了,求相公帮我给老娘写封遗书。”
“格老子,那么想死?”文官骂了一声,“老子还要去看别的伤患,你要死的时候再说。”
“娘呐……”昏暗脏乱的窝棚中,伤兵痛苦地叫唤着。
……
蜀国后宫中。碧玉窗前,窗户真正是玉石雕琢成的花窗,冬季再镶以琉璃当风;琉璃不是玻璃,透明度很有限,却反而将初升的明月光辉衬托得朦朦胧胧、分外温柔。如雾的光晕透着碧玉的浅绿,房中的流光十色。
站在窗前的花蕊夫人的额头光洁平坦,长长的眉梢,大眼睛,面部光洁平整略欠饱满,下巴微尖。她的面相在这个时代其实不算好,世人觉得那种饱满的鹅蛋圆脸才是福命相;不过她的皮肤白皙、明眸皓齿,黑色的有些细浅头发的发际和洁白的皮肤颜色鲜明,有这样的姿色、就算面相不好也会被人认为是绝妙美女,所以她一个歌妓出身的低贱身份才能从万千佳丽中被孟昶额外喜爱。
她的眼睛里波光流转,但一个人在这里却毫无笑意,反倒有点冷清。她正拿着一把镶着宝石的很薄很锋利的刀子在裁“酒骨槽”,一种用酒腌制过的羊头肉,是她的独门厨艺。被裁出来的羊肉如同纸薄,晶莹剔透;所以要额外用心才能做到,她的眼神十分专注。
花蕊夫人不善笑,嘴唇形状看起来还有点倔强,所以不是现在她才不笑,平时也很少笑……世人一提到歌妓,总以为就是卖笑的;但讨男人喜欢其实有各种各样的方式,不一定就要用笑容。花蕊夫人恰恰是用她那种冷清又叫人怜惜的娇媚,男人反而会情不自禁地主动想讨好她。
不过她现在不必刻意去讨好男人了,因为已经身为贵妃。
花蕊夫人认真又轻柔地裁好一块晶莹的薄片,便放在旁边一直黄金盘子里。只有蜀国皇帝孟昶才能享受到她这样费心的厨艺……连她自己也不愿意享用,实在比较费工夫。
今晚要好好对待他……男人就像个孩子,他愿意努力的时候,就应该鼓励他。
但孟昶就是那种人,做什么事都是一时兴起,这会儿要发愤图强,要是过阵子情况好点了,他就会抛诸脑外继续在女人堆里研究房中术。可不管怎样,他只要有干劲的时候,就不能打击他,说不定他哪次想通了呢?花蕊夫人只能依靠他,希望他好好做皇帝。
不论怎样,只有孟昶才给了她身份、居所,活得像个人样。她现在的一切都是孟昶给的,她很珍惜。以前做歌妓的时候,虽然姿色绝佳,容易让达官贵人们献殷勤,一次两次还能在纸醉金迷中满足虚荣心;但很快她就能感觉到,他们不过是逢场作戏。
连她的艳名都是孟昶捧起来的,若非皇帝百般称赞,封“花蕊夫人”的称号,她也就是个漂亮点的歌妓而已。
花蕊夫人自然而然地用一个十分娇柔的姿态捻起一块薄片,放在金盘里,一举一动都十分雅致。她不由得想起十二三岁的时候,鸨儿反复教她的动作、语气,“这样,慢一点,对……了,你要记住,你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为了让男人喜欢你。”鸨儿的声音如在耳际了,许多年了,那些东西仿佛才发生在昨天。
“呀!”花蕊夫人痛呼了一声,回过神来时,只见鲜血从指间沁了出来,她急忙拿右手捏住手指。
“娘娘,您受伤了!”旁边侍立的宫女慌了,上来看一眼,一阵慌乱,去拿药水和包扎的纱布。
花蕊夫人气呼呼地喃喃道:“我就说不能走神,叫你走神!”
她见金盘里的薄片也不少了,手也受伤,便伸手将肉片拨弄稀疏均匀一点,就这样了。
不多时,花蕊夫人便亲手端着金盘走到外面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把“酒骨槽”放在案上。孟昶饮了酒,说道:“别弄了,来陪我饮酒。”
花蕊夫人柔声劝道:“陛下少喝两杯,不是说明早要早朝么?”